为柯尔克孜族病人输血30多次,植皮13块的医生是谁

雪山的呼唤
——记为民爱民的好医生吴登云
(附图片)

新华社记者 胡晓梦 本报记者
白剑峰

清晨,帕米尔高原还在沉睡。白
色的雾霭笼罩着高耸的雪峰,清澈的
河水漫过戈壁滩上的胡杨林。

在起伏的群山中,一匹枣红马逶
迤而行。马背上的人身着白衣,红十
字药箱在马背上分外显眼。高原的阳
光升起来了,强烈的紫外线照射着他
古铜色的额头。他凝望远方,期望着

牧民帐篷的出现。在这片荒凉而沉寂的大山中,他已经整整走
了36年,他熟悉每一顶帐篷,就像熟悉每一座雪山。在柯尔克
孜族民歌中,他被称为“白衣圣人”。他就是新疆克孜勒苏柯
尔克孜自治州乌恰县人民医院院长吴登云,今年已经59岁。从
小桥流水的江苏扬州到“万山之祖”的帕米尔高原,他实现了
一生中最富传奇色彩的跨越。

乌恰县地处祖国版图的最西端,是我国最晚送走太阳的地
方。全境海拔在1700—6146米之间,属高寒山区,风大氧少,
紫外线强,自然环境恶劣,至今仍是国家级贫困县。这里生活
着4.3万各族人民,其中柯尔克孜族占总人口的72%。

吴登云眷恋这里的土地,眷恋这里的雪山,眷恋这里的人
民。正如柯尔克孜族人民献给他的民歌《清泉水》中所唱:“
你和帕米尔高原各族人民的友谊,就像慕士塔格峰下的清泉水,
源远流长……”

吴登云先后无偿献血7000多毫升,超过了一个成年人全身
血液的总量。为了抢救烧伤的婴儿,他割取自己腿上的13块皮。
他的生命在民族兄弟的身上延续……

奔腾的克孜勒苏河日夜流淌,滋养着草原上的民族。吴登
云的鲜血一次次地流进民族兄弟的体内,他先后无偿献血30余
次,总计7000多毫升,超过了一个成年人全身血液的总量!

他献出了全身的血液,又再生了全身的血液。一声声婴儿
的啼哭,一声声老人的欢笑,都是他生命的延续。

那是1966年冬天,一位患功能性子宫出血的柯尔克孜族妇
女住进了乌恰县人民医院,她脸色苍白,双眸无神,一下床,
没挪几步便直冒虚汗,这是严重的贫血。望着奄奄一息的病人,
年轻的医生吴登云认为,别无选择,只有输血。

然而,一座大山深处的简陋医院,连一些常见的医疗设备
都没有,哪里有什么血库呢?何况,柯尔克孜族人把血液看成
是灵魂的聚集,对输血闻所未闻,诸多忌讳。怎么办?吴登云
决定抽自己的血。

当吴登云伸出自己的手臂时,连护士的手都在发抖。很快,
300 毫升的热血静静地流进了病人的血管。病人的眼眸亮了,
惊喜地说:“我的身上长力气了!” (下转第五版)

第一次献血就这样开始了。吴登云试着出去挑了一担水,
头未晕,腿未软。他暗喜:自己献出的只是一点血,别人获得
的却是健康和生命,这是天底下最值得做的事情。从那时起,
他便把献血当成了自己的又一个天职。

60多岁的库尔班大叔至今难忘:1978年,他的小女儿玛依
诺尔刚刚出生3天,呼吸困难,昏迷不醒。在医院里,吴登云紧
张地进行了抢救。病人急需输血,可喀什地区医院的血库又远
水不解近渴。吴登云急得团团转,情急中挽起袖管,请护士抽
自己的血。护士知道他一个月前刚给病人输过血,谁也不愿帮
忙。无奈,吴登云又喊库尔班帮忙,库尔班也不干。吴登云果
断地将注射器绑在床头上,然后艰难地把针头扎进自己的手臂,
再用手按住针头往外抽,针管里很快注满了殷红的血。随后,
150毫升“救命血”缓缓流进了婴儿的体内。热血驱走了死神,
库尔班的热泪沾湿了胡子……

去年5月,波斯坦铁列克乡牧民买买提明和他29岁的儿子来
到了乌恰县人民医院。阔别20余年,他不知多少回梦见救命恩
人吴登云。尽管岁月流逝,但在穿白大褂的人流中,他还是一
眼就认出了那张和蔼的脸。父子俩翕动着嘴唇,抖动着肩膀,
同时扑向吴登云的怀抱,一任激动的泪水长流,久久不愿放开
……

1971年12月1 日,买买提明两岁的婴儿在玩耍时扑进火堆
烧伤。买买提明心急如焚,怀抱婴儿骑着骆驼走了两天,才来
到乌恰县人民医院。经检查,婴儿全身三度烧伤,50%的皮肤
被烧焦,生命垂危。

面对惨不忍睹的小生命,吴登云感到阵阵揪心。10多天的
抢救,使婴儿度过了休克关和感染关。接下来,就需要进行创
面植皮了。但是,婴儿自身的完好皮肤所剩无几,谁又忍心过
多取用那些细嫩的皮肤呢?于是,吴登云首先想到了鸡皮。他
买了4 只大公鸡,将鸡皮覆盖在婴儿的创面上。可惜,手术没
有成功。

失望之余,吴登云把目光投向了婴儿的父亲。当买买提明
听懂了医生的意思后,惊恐万状。大山里的牧民对现代医学一
无所知,以为割皮就是割肉,吓得连连后退。

这时,吴登云又想起了曾经看到的一篇报道,汉族医生李
贡为抢救一位藏族姑娘,用自己的皮肤为姑娘植皮,并获得成
功。为了婴儿的生命,只有割取自己的皮肤了。

“什么?割你的皮肤?你疯了?不行不行!”几名护士坚
决反对吴登云的“荒唐”想法,他们谁也不愿配合。怎么办?
自己动手。

吴登云在酒精里泡好一只刮胡刀片,坐下来,挽起裤腿,
注射麻药。他先从两条大腿上取皮,由于皮肤无法绷紧,几块
皮都不理想。随后,他又在小腿上注射了麻药,果断下刀,效
果不错……10分钟后,他一共从腿上4 处割下13块邮票大小的
皮肤。接着,他又拖着麻醉的双腿走上手术台,把自己的皮肤
移植到婴儿身上。

献血,植皮,这些听起来似乎悲壮之极的事情,在吴登云
的记忆里,却早已淡如云烟。他甚至连病人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了。他总是说:“我是不得已。一个生命濒危的人躺在你面前,
你能忍心不管吗?”

在吴登云的感召下,他的子女都无偿献过血。乌恰县有10
00多名机关干部职工参加了“永恒血库”志愿者活动,从而储
备了一支献血大军。

“马背医生”吴登云踏遍全县的山山水水,给草原人民带
来生命的阳光。对贫困的病人,他充满了仁爱之心……

1963年初夏,一列火车呼啸着停靠在乌鲁木齐站。江苏扬
州医学专科学校的90多名毕业生满怀豪情,好奇地审视着这片
神秘而广袤的土地。他们都是立志扎根边疆的热血青年。

然而,没过几天,所有人的新鲜感都被大漠的黄风吹散了。
当听说地处帕米尔高原的乌恰县需要两名医生的时候,同学们
沉默不语。憨厚的吴登云勇敢地举起了手。当时,吴登云把南
疆想象得很美。

一辆满载旅客的敞篷大卡车颠簸了7 天之后,停在了路边。
满面尘土的吴登云背着行李,边走边打听乌恰县人民医院。在
12间简陋的土房子前,他停住了脚步。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
睛,难道这就是自己选择的地方:当晚,他被安排住在一间土
房子里,屋里只有一只炉子,连放木箱的地方都找不到。窗外
起风了,高原的风像咆哮的野兽,屋里的煤油灯忽明忽灭,陪
伴他的只有孤独的影子。不知为什么,他的眼泪淌了下来。他
想起了扬州的“二十四桥明月夜”,想起了家乡鲜嫩的莲藕,
想起了远在天边的父母……在这凄清的高原之夜,他真的有些
后悔。

吴登云穿起白大褂上班了。当时,医院连他在内只有3 名
医生,而病人却是一个接一个。医院不分科,来什么病人都要
看。一位柯尔克孜族牧民骑了三天三夜的马,将一名胃穿孔的
病人抬了进来,家属苦苦哀求医生救命。吴登云一时竟急得束
手无策,大汗直淌。他刚刚走出校门,只懂得一些书本知识,
哪里做过胃穿孔手术啊?而其他两位医生也直摇头,满脸的无
奈。后来,病人痛苦地死去了。

这件事深深地刺激了吴登云。他开始养狗,每月从微薄的
工资里挤出一点钱,用于买狗食。当狗长大后,他就在狗身上
开刀,一遍遍地做颅、胸、胃、肠、肾手术。因此,他说他的
狗是“天下最不幸的狗”。为了救急,吴登云常常在诊台上放
一大摞医学书籍,随时阅读。病人来看病,他常常是现翻书,
现查找,然后“对号入座”。在吉根乡的一间土房子里,他曾
借助窗户透进来的一缕阳光为牧民做扁桃体切除手术,由于不
熟练,整整两个小时仍没做完,但淳朴的老乡却安慰他:“别
着急,慢慢做。”吴登云为此十分感动,他下决心要当一位医
术过硬的全科医生,解除乡亲的病痛,报答他们的厚爱。

为了提高医疗技术,吴登云先后到喀什人民医院和扬州大
学医学院附属医院两次进修。他白天在外科进修,晚上去妇产
科,周日又去牙科,恳求各科医生多教自己一点“绝活”。就
这样,他对烧伤科、泌尿外科、胸外科、神经外科等知识都有
了一定程度的掌握,成了边疆最需要的全科医生。

乌恰县山高路远,地广人稀,牧民缺医少药。从60年代初
到80年代末,吴登云每年都要花三四个月的时间到牧区巡诊和
防疫。他骑着马,背着药箱,翻山越岭,风餐露宿,遭遇雪崩、
洪水的险情时有发生。有时为了一个病人,往往要走几天的山
路。一次,他在山区巡诊,由于极度疲惫,不知不觉在马背上
睡着了。结果,摔下山沟,全身受伤,连眼睛都青了。但是,
正是他和那只小药箱,却给牧民的帐篷带去生命的阳光。“马
背医生”吴登云足迹踏遍全县9 个乡的30多个自然村,成了农
牧民心中的“圣人”。

平时,只要有病人求医,无论多远,吴登云总是随叫随到。
一天晚饭前,有人捎口信说乔拉斯塔村有位柯尔克孜族妇女难
产,眼看就不行了。吴登云抓起药箱就骑马上路了。天色渐暗,
岔路纷多,吴登云迷路了,走着走着又回到原地。他心急如焚,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辨认地形,盯住远处的一座山快马加
鞭,终于在黎明前赶到了。当时,产妇已大量失血,心力几近
衰竭。一阵紧张的忙碌后,毡房里终于传出了婴儿的长啼。而
此时,吴登云已是20多个小时水米未沾了。

多年来,吴登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晚上临睡前,一定
要查一次病房,否则心里就不踏实。对于那些危重病人,他总
是反复观察,仔细询问,生怕有半点闪失。86岁的宗教人士塔
力甫阿洪一生一世都铭记这样一件事:1987年3月,他在地里劳
动时,突然肚子痛,被儿子送到医院。当时,值班医生诊断后,
认为是一般病情,住几天院就好了。一天深夜,他突感疼痛难
忍,吴登云闻讯赶来,确诊为疝气。当时正值停电,吴登云一
面急忙找人发电,一面吩咐两名医护人员准备手术。此时已是
凌晨3时,吴登云亲自主刀,手术进行了4 个小时。术后,吴登
云一直守在病床边观察。病人苏醒了,他才露出欣慰的笑容。

乌恰县是个贫困县,对于那些无力承担医疗费的病人,吴
登云也充满了仁爱之心。他当院长后规定:凡确属贫困户的病
人,医院只收取药费,免除其他一切费用。他说:“只要有百
分之一的希望,我们就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不能因为钱而误
事。”有些老乡连药费也出不起,吴登云就让他们秋天把羊卖
给医院,或者随时来打点零工,充抵药费。

干火云出生于湖北省武穴市的农村,父母早逝。1984年他
投奔老乡来到乌恰县,在一家砖厂当小工。1989年,他突然胃
痛,昏倒在路边,后被及时送到医院抢救。当他苏醒之后,坚
持不住院,他说:“我的收入只够勉强糊口,没钱支付医疗费。
”吴登云了解情况后说:“治病要紧,钱以后再说。”

经过抢救,干火云脱离了危险。一个月后,医院决定为他
做胃切除手术。在没有亲属签字的情况下,吴登云安慰他说:
“你只管放心,我亲自主刀。”手术从下午6 时开始,结束时
已是深夜。为了避免意外,吴登云彻夜未眠,一直守护在病床
边。

住院期间,干火云吃饭、护理是医院包下来的,治疗费用
包括3 次输血1700毫升也是医院垫付的,吴登云还把自己的20
0 元钱送给他当营养费。当他出院时,共欠下医院2500元钱。

由于胃切除了2/3,干火云身体虚弱,不能干重活,生活
失去保障。吴登云时不时去看望他,每次都要留下一点钱。后
来,又让他去医院看大门,使他有了稳定的收入。这次经历对
干火云是刻骨铭心的,他说:“我真没有想到世上还有吴院长
这样的好人。”

为了降低医疗成本,吴登云总是认真算计每一分钱。他把
药品的进价压到最低;医院的所有药用棉签,都是他们亲手制
作的。

一场地震将乌恰县夷为平地。在灾后重建中,吴登云推出
了“十年树木工程”和“十年树人计划”,4 万棵白杨长高了,
一大批柯尔克孜族医生成长了……

1985年8 月23日傍晚,乌恰县发生了7.4 级强烈地震,整
个县城被夷为平地。在一片废墟中,失去家园的人们痛哭失声,
不知所措。

危难时刻,出任乌恰县人民医院院长不到一年的吴登云迅
速组织起医疗队,赶赴受灾现场。不到半个小时,100 多名伤
员被抬到医院,但医院的土房已经全部倒塌。当他看到一名被
砸得血肉模糊的群众时,立即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伤者的身
上,然后轻轻俯下身,口对口做人工呼吸……当晚,天下起了
雨,吴登云只穿着一件衬衣和白大褂,冻得牙齿直打哆嗦。在
随时会有余震发生的危险中,他来回奔波于断壁残垣间。刚把
病人抬进新搭的帐篷,又到废墟中挖掘药品、绷带、夹板……
直到天色微明,才在树林里露天躺下。

一个“帐篷医院”奇迹般地矗立在废墟上。震后第三天,
他们就恢复了门诊,第十天,就开展了各种手术。病人们说:
“有吴院长在,我们啥也不怕!”

灾后重建医院,困难重重。吴登云提出了“十年树木工程
”,为了给病人创造一个优美的环境,他带领全院职工在寸草
不生的戈壁滩上植树。新城没有土,全是石头滩,他们就到7公
里外的老城去拉,一个树坑一个树坑地垫土。他们还从雪山下
挖了一道10多公里的引水渠,浇灌树木。经过6年的奋战,共种
活4万棵白杨,不少已经亭亭如盖。为了方便大山里前来就医的
柯尔克孜族老乡,医院还搭了一间漂亮的毡房,里面铺着地毯,
放着被褥,病人家属可以免费住宿。

然而,医院面临的最大困难还是人才短缺。近年来,这里
先后共分配来10多名汉族医生,但全都“飞”走了。怎么办?
要彻底改变当地医务人才短缺的状况,出路只有一条:立足实
际,培养一批土生土长的柯尔克孜族医生。

他找乌恰县委每一位常委倾诉他的想法,并拿出了详细的
“十年树人计划”,得到了一致的赞同。很快,吴登云就马不
停蹄地到各乡镇卫生院物色人才,并选派了首批柯尔克孜族医
护人员外出进修。

10 多年来,吴登云先后送出26名柯尔克孜族医务人员进修,
目前全院70%以上的医务人员是少数民族。过去,这家连阑尾
炎手术都做不好的医院,现在除了开胸、开颅手术不能做,几
乎所有的常规手术都能开展,医疗水平在边疆县级医院中遥遥
领先。

吴登云和柯尔克孜族医生有一种特别的感情。他鼓励他们
大胆做手术,术前帮助制定严密的方案,术中在一旁当助手,
术后再参与总结经验。每次下乡巡诊,他都要到乡村卫生院所
进行业务指导。有的民族医生汉文水平不高,写出的论文往往
是一堆临床病例素材,他看后觉得有价值,就抽出时间来帮助
整理成文。经他指导和推荐,几位柯尔克孜族医生的论文第一
次在国内医学刊物上发表。

现任县人民医院副院长的海拉提难忘这样一件小事:一个
周末,他为一名支气管炎患者做完检查,没有来得及书写病历,
就和朋友们玩去了。星期一早晨,吴登云来查房,发现这个病
人的病历是空白,十分生气。他狠狠地盯着海拉提,用力将病
历摔到一边,说:“你就这么对待我们的病人?”海拉提满脸
通红,从此再也不敢疏忽大意。后来,他才知道,吴登云当时
正在暗暗培养他这名柯尔克孜族“技术尖子”,如此严厉苛刻
是因为爱之太切。

在高寒的帕米尔高原,一排排白杨树长高了,一批批柯尔
克孜族医生成长了。

但是,由于经费匮乏,医院的医疗器械还相当落后。吴登
云只要有机会到乌鲁木齐,总要到医疗器械商店转一转。他做
梦都想有一台分辨力较高的B 超、自动生化分析仪、血球计数
仪,以及一部救护车。他常常像个孩子似的扳起手指头,无限
神往地数着:“这些加起来也就是60万元,但对我们贫困地区
的医院来说,却是一个天文数字。”

吴登云几次想离开高原,回到魂牵梦绕的江苏水乡。但他
忘不了一双球鞋,忘不了老乡的深情。他留下了,他的子女也
留下了。为了病人,女儿长眠在帕米尔高原……

每当风起的月夜,独对孤灯,吴登云总有一缕扯不断的乡
愁。故乡,有他童年的梦想,有他牵挂的亲人……

1969年7 月,吴登云正在偏远的吉根乡牧区巡诊。邮递员
送来加急电报:“母亲病危”。天遥地远,他恨无双翅飞回母
亲身边。于是,骑快马赶到乡里,口述电报:“全力抢救”。
同时,寄回100 元钱。两天后,邮递员又送来电报:“母亲去
世”。他在山上哭了一天,然后写信给亲人:“请把母亲的骨
灰保存好,我回去后再安葬。”

1986年初,家乡的弟弟来电说:“父亲病危,千万回趟家
与老父见一面。”吴登云再也不愿留下终生遗憾了,他立即启
程。抵家的那天,父子俩执手相看,泪眼蒙眬。父亲患的是胃
癌,在病痛的煎熬下已经骨瘦如柴。父亲说:“总算把你盼来
了。”几天里,吴登云和父亲朝夕厮守,彻夜长谈。他还亲手
给父亲熬鱼汤,可惜父亲已难以进食。此时,震后的乌恰县正
在紧张地重建家园,吴登云的目光中不时露出几分不安。父亲
觉察了儿子的心思,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你早点回去吧。
寄几张孙子的照片给我,爹想看看他们。”数月后,父亲溘然
长逝。噩耗传来,肝肠寸断的吴登云给家乡亲人写了一封信,
希望在父亲的坟茔前栽一棵常青树。

随着时光的流逝,吴登云的思乡之情也越来越浓。他几次
想离开这个边陲小县,落叶归根。可徘徊又徘徊,犹豫再犹豫。
他不知该怎样面对柯尔克孜族老乡热切的目光。

1980年,扬州医学院附属医院烧伤科急需人才,家乡的同
窗为他联系好了调动事宜,说是“一路绿灯”。吴登云把手续
揣在怀里好几天,怎么也没有勇气掏出来。

1986年10月,江苏高邮县政府给吴登云寄来一封沉甸甸的
信,热情洋溢地说家乡求贤若渴,希望他能回去工作,同时还
附了一份调动表。这次,吴登云的心弦真的被拨动了。

一位县领导得知消息后,诚恳地说:“你回故乡的心愿我
完全理解,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乌恰需要你呀,我代表4万
乡亲恳求你留下。留下来吧,好兄弟!”

听了这一席肺腑之言,吴登云想了很多。他回忆起了自己
的青少年时代,回忆起了一双球鞋……

他出生在一个农民家庭,家境困难,是党把他培养成一名
医生。上初中那年,高邮发大水,村里的稻田全部被淹,颗粒
无收。为了让他上学,父母卖掉了仅有的8 只小公鸡。学校了
解到他的经济状况,每月给他7 元助学金,帮助他实现了求学
梦。上高中后,他一直在享受一等助学金。在大学里,他没有
蚊帐,老师给他送来一顶。有一次,班主任看见他的鞋子破了,
就主动给他买了一双球鞋,他十分珍爱这双鞋,除了上体育课,
平时宁可光着脚,也舍不得穿。事隔几十年,吴登云仍清晰地
记得那双鞋是力士牌的,他把这双普通的球鞋看成是党的关怀
和恩情,至今念念不忘。没有党,哪有他啊!年轻时,他心潮
澎湃地读过吴运铎写的《把一切献给党》,他立志做一个吴运
铎那样的人。

他还想起了大山深处淳朴厚道的柯尔克孜族乡亲。每次到
牧区巡诊,老乡总把最好吃的东西端上来。晚上,他的被褥总
是铺得最厚,而老乡宁可自己挨冻。有一次,他的脚冻伤了,
老乡毫不犹豫脱下大衣,给他暖脚;过河的时候,不会游泳的
老乡却坚持要在前面为他探路……如今,无论他走到哪里,总
会有相识和不相识的老乡拉住他的手说:“吴院长,你还记得
我吗?你治过我的病哩!”

血浓于水。他离不开这里的民族兄弟,就像民族兄弟离不
开他。乌恰县缺医少药的状况还没有改变,崇山峻岭里的老乡
还呼唤着他,他怎么能走呢?在家乡,他这样的医生有很多;
但在乌恰,他这样的医生只有一个。

吴登云留下来了,他的三个子女也都留下来了。

吴燕是吴登云心爱的女儿,在父亲的感召下,她成为乌恰
县人民医院的一名“白衣天使”。一位患宫外孕的柯尔克孜族
妇女失血休克,吴燕毫不犹豫地挽起袖管,献血250 毫升,而
那时她自己也刚刚分娩不到40天;为了挽救患者的生命,她共
4 次累计献血1000毫升,一对柯尔克孜族双胞胎小女孩提起她
便泣不成声;新来的护士做静脉穿刺不过关,吴燕就伸出手臂,
忍痛让她一遍遍地练习……

然而,这样一位可敬的天使,却不幸地离开了人世。1997
年5 月的一天,吴燕正在家里休假。吴登云要她护送一位患癌
症的柯尔克孜族民警去乌鲁木齐,因为她熟悉那里的医院。到
了乌鲁木齐后,吴燕安排好病人,经查,病人已是癌症晚期,
乌鲁木齐的医生建议尽快准备后事。于是,吴燕又匆匆地护送
病人上路了。没想到,在返回乌恰的途中,不幸遭遇车祸,29
岁的吴燕永远地闭上了聪慧美丽的双眼……

5 月23日凌晨6 时,噩耗传来,吴登云如闻晴天霹雳,泪
如泉涌,瘫倒在地。

以后的日子里,吴登云经常独自来到家附近的一片杏树园
里。手抚杏树,眼睛就湿润了。他想起了爱女小时候在杏树下
玩耍的情景,想起了爱女爬上树干摘杏子吃的音容笑貌。抚摸
着树干,就如同抚摸着女儿的身躯。女儿之死成了吴登云心中
永远的伤痛。

但是,他并没有感到孤独,感到绝望。他知道,在大山深
处,还有无数挚爱着他的民族兄弟;在风雪高原,还有成千上
万他挚爱着的人民。他们就像一座座雪山,是他坚实的依靠和
力量的源泉,他们的呼唤,支撑了他几十年无悔的岁月。

延绵的雪山下,河水淙淙,胡杨以顽强的生命力送走了又
一个冬天。在帕米尔高原,吴登云如同不屈的胡杨,倾诉着对
雪山的无尽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