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积寺晚照杂文随笔

  盛夏的一日午后,怀着虔诚的心,迈着缓缓的步子,我来到香积寺,于炎炎夏日里寻找一丝宁静和清凉,感受来自寺院的一丝肃穆与安然。

  香积寺位于西安市长安区终南山脚下,临近子午古镇。有八水绕长安中的滈河和谲河环绕而过。不远处就是巍巍终南山,山上白云缭绕,草木青青,与古寺遥相辉映。

  午后四五点的斜阳,透过国槐树茂密的枝叶,向周围形成很大的一片阴凉,门口的人稀稀落落,树下有一个卖水的小贩,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不时打着瞌睡。稍远处,有一个老人,面前摆着一堆绳子,看不出来在摆弄什么。我在心里默默笑了,笑这寺院前活动着的人,也似乎与别处不同,因了这寺院,沾染上一些说不出来的气息。

  从正门旁边的一扇侧门,进得院中,举目四望,整个庭院都覆盖着浓荫,一股悠风,悄然而来,人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安静下来,仿佛院墙外尘世的一切纷杂喧扰,转瞬间都和自己没了关系,人似乎也断了尘念,只有一股淡淡的檀香燃烧的味道,飘至人的喉间鼻头,随着均匀的呼吸,沁入心脾。

  徘徊在寂静的庭院里,看着墙角的一盆荷花,在默默地开放,红色的花瓣,素淡的荷香,和空气中氤氲的香雾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多彩而迷离的世界。一时间,我竟然有些恍惚,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我想,宗教对人精神的陶冶力量,大致就在于此吧。

  缓步走过图书室,按照路牌指引,我向着善道大师崇灵塔的方向走去。通过路边的文字介绍,我对善导大师,大致有了一些了解。

  善导大师(613--681),中国净土宗二祖,他是隋末唐初山东临淄人,俗姓朱。10岁在密州剃度出家,20岁受具足戒,曾经前往江西庐山东林寺参访慧远法师遗迹,后往终南山悟真寺,专修净土法门。29岁时前往山西石壁玄中寺拜谒道绰大师,学习《佛说观无量寿佛经》奥义。后入长安,书写《佛说阿弥托佛》十万卷。唐高宗敬仰大师德行,下诏请善导大师担任河南洛阳龙门石窟卢舍那大佛像的检校一职。因其念佛口出光明,被尊称为“光明和尚”。公元681年,善导大师圆寂,为缅怀大师弘扬净土法门的恩德,他的弟子怀恽法师等人,在长安城南神禾原,建立善导大师崇灵塔,以此修建了香积寺。香积寺成为中国佛教净土宗的第一个道场。

  善导大师圆寂后,到了公元8世纪,他的《观无量寿经疏》传入日本,再过了几个世纪,日本僧人法然上人依据善导大师的《观无量寿经疏》创立了日本净土宗,《光无量寿经疏》成为日本净土宗的根本经典,善导大师被尊为宗家,香积寺也成为日本净土宗的祖庭。中日人民,因为善导大师而结缘,1980年5月14日,在善导大师圆寂1300周年之际,中日两国的佛教人士,在香积寺举行隆重的纪念法会,香积寺也成为中日两国宗教文化交流的见证。

  站在善导大师崇灵塔前,我不觉仰头,以崇敬之心,瞻仰这座夕阳晚照下的灵塔。

  这座灵塔共有十层,三十多米之高,夕阳在它身上,洒下一层金色的光芒,增添了它的神秘感。塔修建在一座方圆三十米的正方形基座的正中央,属于典型的土木建筑,外部由青砖垒砌而成,内部中空,有盘旋的木楼梯可以攀登而上。

  南面是塔的正面,有一圆拱形小门,可供出入;其他三面,底层正中也有一个向内掏出的园拱,里面安放着佛像。这些佛像面目和善,表情温和,符合大唐包容万物的时代精神。

  和唐代多数的佛塔唯一有所不同的是,这座灵塔的四角是向回收着的,不像大雁塔等其他的一些塔,四角棱角分明,可以悬挂铃铛或者风铃之类的。也许是岁月的风霜磨蚀掉了尖尖的塔角吧,可是仔细看看,真的不是。每层的四个塔角都是经过认真处理的,呈现出整齐的一个截面,一层一层的砖头,很分明的样子。

  四周一片寂静,只听见夏蝉的鸣叫声,声嘶历竭,不,声音里满含着对生命的热爱与欢唱。可是,我的脑海里,不是寂静,不是欢唱。

  仰望着灵塔,我的思绪,被带到了一千三百多年前……

  五六月天,天空晴朗的和今天一样,澄净,瓦蓝,我仿佛听到了建造灵塔的喧闹声,工匠们大声的说话声,工具切碎砖块的声音,装卸木料的哗啦声,工人和着泥沙的声音,也许还有号子声吧,还有鸟儿的啾啾声……

  那样一个劳动的场面,迅速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人们在缅怀善导大师的同时,能工巧匠们,更多的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试想建造一座离地高达三十米的建筑,必须要搭建脚手架,那时不比现在,有钢管,脚扣之类的东西,我想脚手架,一定是用坚固的木料搭建的吧,一层一层的固定,一层一层的加高,所有的建筑材料,全部要靠人力运送上去,其间肯定会有流血和受伤,甚至牺牲。

  时候正值春夏之交,除了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不远处,应该是烧水的伙房吧,伙房除了做饭,更重要的是为工匠们提供源源不断的水,一定会有满头大汗的小沙弥,三个,五个,在工地上来回穿梭,为大家把凉好的水送到跟前。

  不知不觉间,我的心里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包围着。在南面的拱形圆门里,我竟然自觉的跪下去,朝着灵塔,深深地叩首,深深地跪拜。在我弯腰面对着大地的时候,我终于知道,我那不可名状的情绪究竟是什么了。

  那是一种崇敬,一种敬畏,一种发自内心的真真实实的景仰——为曾经建造这座灵塔的人。时代更迭,历史变迁,我们的民族之所以生生不息,就是因为有这些能工巧匠,他们的人他们的名字也许已经被历史遗忘,可是这座塔,一千多年过去,此刻不是还巍然屹立在后世人们的眼前,在夕阳晚照下熠熠生辉吗?那段过去了的历史,那个被记忆尘封的故事,不是还在被人们不断讲起吗?

  斜阳若影,照着这座写满故事的灵塔,也洒满我脚下的土地。四下一片寂静,蝉鸣响彻在幽林中,我忽然记起去年秋天来时捡拾银杏果的那棵银杏树了,于是挥挥手,作别灵塔,向着那棵树走去,夕阳把我的影子拉的很长,投射在空寂的小路上。

  路旁的几棵桂花树,都还没有开花,去年来时的情景,却如在眼前,连同桂花那馥郁的香气,都还在鼻子旁萦绕着。我不仅有些唏嘘,感慨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又是一年。

  远远就望见了银杏树,还在原来的地方,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里,并排立了两棵树,安静而不张扬。说起来,这两棵树应该是一公一母,结果的是靠东边的那棵树,很难忘记我当初第一眼看到满树硕果累累的样子。

  见过结果的银杏树,没有见过结果如此繁盛的银杏树,金黄色的果实密密麻麻的缀在枝头,一挂一挂,摇摇欲坠,令人垂涎欲滴,熟了的,不断往下落,地上密密麻麻也是一层。银杏树就像是一位高产的母亲,俯首低眉,温和地注视着拜倒在她脚下的芸芸众生。仰头望,高大的树冠笼罩着天空,看不见一丝阳光,两棵树把小院遮挡了个严严实实,投下满地阴凉。

  听人说,树在天上的枝叶有多宽广,地下的根系就有多广。我曾经站在树下,看头顶茂密的枝叶,想这根系,难道要延伸到那几间庙宇里去了不成?

  眼前的银杏树依然矗立,高大巍峨。刚刚立秋,还不到果实成熟的季节,整棵树的叶子也还是绿色的,周身散发出旺盛的生命力。也许,她在为即将到来的秋天积蓄着力量,此时此刻,她的沉默,她的隐忍,不正是生命力爆发前的一种蓄力吗?

  带着对大树的敬畏之心,我移步向外走去,一旁的僧人示意,到关门时间了。耳旁是僧侣们敲击钟磬的声音,衬托的整个寺院更加古朴,寂静,先前进来时的燥热,不知何时已悄然退去,我的心沉浸在一片清静中,在喧嚣的尘世里,这是多么难得啊!

  出得门来,门外一片净土,夕阳西下,周围的一切都沉寂下去了。回望香积寺,沐浴在斜阳晚照下,平添几分肃穆,几分庄重。

  不禁想起王维的那首《过香积寺》: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今天的香积寺,再没有了诗人笔下的“古木无人径”,它的门口,就是一条新修的大路,连接着四面八方。想当初,王维探访香积寺时,估计在一片深林和云烟中,摸到香积寺门口,怕是也耗费了不少时间呢!

  只是,当他参禅悟道离去时,可否也有过,和我一样的回望?

  和我此刻一样的别离,和难分难舍,从心头,黯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