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遗恨抒情散文

  夕阳的余晖从初秋的山顶上懒洋洋地泄下来,山色因阴阳的分割也一明一暗。山脚下的两所房子慢慢驱赶了阳光,袅袅地升起了炊烟,两条家犬卧在两家门口,闭着眼睛,一副与超凡脱俗,与世无争的样子。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鸡为了争地上的米粒而喧闹不止。

  一位裹着厚棉衣的老奶奶站在两所房子中间,拄着一根似乎是从柴堆里抽出来的拐杖,静静地不偏不移地站在两所房子之间。她乱糟糟的头发里虽然还夹杂着几缕黑丝,却也中气不足的样子;她耸着一层又一层皱纹的脸上倾诉着她沧桑的岁月;裤腿有点短,现出她那双如褶皱了的碎花白紗绢缠绕着的瘦竹竿般的脚颈,脚上穿着一双残旧的绣花鞋。她的眼睛平静如水却又闪烁着远空的点点星光的清辉。在被阳光遗弃而造成的阴影里,她像一尊石像,散发出丝丝的寒意。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跑了出来,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有未来得及擦干的泪痕,却没有哭声。在这位老人面前站住了。“奶奶,您现在回去么?要不再坐一会?”,声音虽然有点嘶哑,却还算平静。“不了,我得回去了,这段路有得我走”,老人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双肩像泄了气的气球无力地沉了下来,浑浊的双眼里再也没有了星光,本来就矮的身子显得更矮,更小了。女孩用力地抿着嘴唇,低着头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石头。

  “阿七,你过来”,老人用颤巍巍的嗓音喊道,接着用力地喘了一阵子气。女孩抬起头,愣愣地走到老人身边。老人抖动着手从怀里掏了很久,掏出了两个李子,用她那干树皮似的手掌托着,缓缓地伸到女孩的面前。女孩抬起头看着老人,老人现出她先时的慈祥笑容,“拿吧,留给你的。”女孩看着那两个李子,暗红的颜色,透过晶莹的泪珠却是那么刺眼;果皮有点干瘪、褶皱而显得老态龙钟。女孩接了过来,攥在手里,冰冷的手因为果子传过来的温度而微微地发颤。“我走了”,老人用拐杖在地上摸索着支撑点,一步一步地颤巍巍地走下坡去。她的背影如此苍老和憔悴,八十二年的风风雨雨与这一刻相比,似乎什么也不是。每一步,似乎都要耗尽她本已不多的力气。她终于走到大路上,慢慢地向村尾走去。她慢慢地走出了阴影区,在一片温暖的颜色中独行着,不紧不慢地徜徉着。小山村不大,她却似乎找不到她想要的方向,命运却要她遵循着某个方向独行。她转过了山坳,在小女孩的视野里消失了影踪。

  女孩的眼泪终于霹雳啪啦掉了下来,她跑进门去,接着传出了一声大吼“你们也会变老的”,接着是很响亮的巴掌声,再接着就是“嘭”的一声,用力关门的声音。门外的小鸡一时都停止了争吵,当一切又归于平静时,又喧闹了起来。

  几天后或是十几天后,女孩去参加了老人的葬礼。她只在灵堂里站了一下便出来了,躲开了所有的仪式或是程序,一个人在河边呆坐,看着那若有若无的溪流,听着里面一片吵闹中模糊可辨的哭声,却怎么也挤不出一滴泪来挥洒在小河里。她或许不伤心,抑或是感到高兴吧,那晚她好好地吃了一顿,喝了一瓶啤酒,却总也挤不满内心空出来的地方。

  那晚,她搂着四岁的堂弟躺在床上。“七姐,老妈子呢?”,女孩哄他“阿龙乖,七姐跟你睡,明天给你上山摘果去哈”。昏黄的电灯忽然闪烁起来,女孩突然害怕起来,但很快便又镇定了下来。更搂紧了堂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不久前的那天晚上,她也是和堂弟睡,不过那次是在她的房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他们的奶奶,那位去世了的老人。

  那晚天气有点凉,女孩垫了被子。临睡时,老人说“你把我那边的垫被掀起来吧”,女孩没有说话也没有行动。老人便自己掀起了垫被,没脱棉衣,抱着堂弟就向里面睡了。女孩很难过,“奶奶,您不脏,不脏……”,却哽咽得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夜间把被子往老人那边推。女孩帮老人洗了那件棉衣,一盘水竟像墨汁那么黑,女孩一边搓,一边流泪。女孩最后还是迫不得已送走了老人。

  多年后,女孩考上了大学,离开了生她养他她的那座城市,没有任何不舍。她的心早已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跟随老人绑在天使的那双美丽的翅膀上,一半跟随堂弟离开了那座生她、养她的城市。她喜欢从身边的人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变化,看到自己的成长,因为她曾经许下过承诺。那天,当她哼着歌独自一人走在校道时,突然听到广播里的歌声“相信你还在这里,不曾离去,我会找个天使替我爱你”,禁不住悲上心头。“奶奶,我要的不是天使,是您那双穿掇起我的泪珠的枯槁的手,我要的只是您能倚着我高大的肩膀幸福地微笑,我不要天使……”

  奶奶,您的手杖应该换了,可是我再也不会成为您的手杖了。女孩抬起头,湛蓝的天空中飘着一朵洁白如雪的云,那棉絮般的云里似乎藏掖着一双洁白的翅膀和一张熟悉的,充满微笑的脸庞。她看着那朵云,笑了。原来,生和死之间并没有限定着距离,因为爱可以穿越一切时空温暖着所有心的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