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的随笔

  不知道在哪个夜晚的哪一阵秋风过后,牵牛花全然凋敝了,它零落的碎影,也无从得见,短墙篱笆缠绕着牵牛花的枯梗。深秋的晨雾迟迟不肯散去,看上去很是落败。

  此处是小路入口,那日,春寒料峭,牵牛花闪烁在朝霞里,如晨曦微露时不住地眨巴眼睛的星辰,熠熠生辉。循着缕缕光芒,觅得一条寻常小路。

  之前徜徉的山路,过一座小桥,右拐就缓缓盘上一处山岗,时常走去那里看高处有风吹散远天的流云。

  某天十字口红绿灯亮起,没有再向更远的去处张望,怕看见那座废弃的小桥,和桥头摇曳的鬼针草。

  偶尔抬起头来,会瞥见迎面山岗炙热的创痕,赤裸在天地间,任凭风蚀雨浸,坡底一溜儿高架桥桥墩儿,远远望去一色色的形态,朝着创伤处随时随地鱼贯而入……

  此后,每当晨起走出巷口,总是茫然四顾。直到看见纷繁的牵牛花。

  印象中牵牛花多长在村边、路口、老屋拐角处,离喧嚣不远不近。

  不用去细数屋脊覆瓦间的荒草,墙角爬上牵牛花,足见屋宇的沧桑和老境。

  斑鸠已在树丛中叫开了,布谷已在啼了,灌木丛已传来喜鹊的叽喳声,朝霞在烟雾空濛的远方静静燃烧。

  谁想这里高峭偏僻,却落下一座齐整所在。樱桃树种在院门对过,靠着坡边,红樱桃挂满枝桠;蜀葵站在院墙下,刚刚绽开惺忪睡眼。

  大门敞开着,不闻人声,经过时,总会幻化出一副场景----几个孩子嘻嘻哈哈没头没脑的从门洞里跑出来,正好与路人撞了个满怀。

  樱桃树旁有一串石级,逐级而下是深深的小巷,沿着小巷走出去好远是左邻右舍。

  小时候,家家户户好像都养猪,猪圈大多垒在各家院墙外,走在街上,随处能听见猪吃饱喝足后的梦呓。顺着声息扒开草丛,坡根下果然圈着两头猪,肥乎乎的,昏昏欲睡。

  黑狗挡在路中央拼命狂吠,鸡叫声一唱一和,老人低头走出活动房。里面仅能容下一张床,床上一卷铺盖,想起旧时野外的小庵。

  黑狗不再叫了,摇着毛绒绒的大尾巴跑向木栅栏,木栅栏角落传来“咩-咩-”的叫声,对面山坡上羊妈妈遥遥呼应。

  梨树比较粗壮,很遗憾错过它的花期,树下开阔平坦,摆着数十只盛水的家什,各各添满了水。草屑浮起的水面微有涟漪,像不计其数的镜子仰面朝天,蓝天、白云、一闪而逝的鸟儿倒影期间;水桶上搁着一根扁担;杂沓的草丛里遍布着羊粪。

  羊肠小路,一只羊通过的小路。群羊熙攘着过来,与我狭路相逢,一动不动地站在路旁,等它们挨挨挤挤打身旁经过,牧羊人挥舞着羊鞭大声吆喝着,一只小羊踯躅地望着我,然后一溜烟折回去仓皇逃奔,牧羊人妻子过来,她弯下腰身伸长双臂,召唤小羊的神情像是在呼唤迷途的孩子。

  一方芦苇塘,青雅袭人,从塘边转下一位老人,着装颇讲究,不停地跺着双脚,试图甩掉粘在鞋底的泥巴,他指着另外一个方向:那边好走,路宽敞些,这边草深露水重。想必老人常在这条路上散步。

  几个养牛人,漫长的夏日他们钻在深山里陪着他们各家的牛群东奔西走,早晨上山,背包里装着午餐,晚上把牛安顿在山上,他们回家。

  边走边听他们说话,不觉走出好远。忽然听得些微流水的声音,走几步又听不到了,退回去侧耳聆听,又是潺潺溪水在流淌。放牛人笑了,一天里至少赶牛群来溪边饮两次水。

  拐下坡有座小土桥,土桥左右,有两股泉水汇成小溪。雨水大的时候溪水猛涨,顺着河槽奔涌而下,如今不到泛滥时节,小溪流只有这少许精力在这儿嬉闹。溪边到处是牛踩下的蹄痕。

  我想起牧羊人的水桶扁担来,他们又笑笑,大牲畜的饮水都不够,羊群也就不过来凑热闹了。等到雨水充沛溪水上涨牛羊成群结队围在河槽边上。

  深山里,有他们的几个牛群,风从大山里吹来,不闻牛铃绕耳,他们说:远了,在后家后。这几天一直听见这个山名,还有前家后,好像是羊群在的那个地方,以前都住着人家。

  白露节,雾蒙蒙的。路口遇上一个人,他常在这条路上散步,几年前脑梗,做过脑部手术。这会儿他骑着一辆挂着车兜的电动车,车兜里搁着铁锹镢头,路过我他放慢车速,问他这是要干啥?说去坡上干些活儿。

  他走后,有些纳闷。他的情况多少知道一些,以前在国营单位上班,大小是个领导,单位解体后,总是放不下那个架子,丁点儿力气活都不肯干。看见他刚刚那势头,难道在坡上有他开辟出来的荒地?

  上坡路,车开得不快,等他停好车,扛下铁锹镢头,我也紧随他身后了。

  但见他把铁锹横在路边,朝手心唾了一口,然后搓搓两只手,抓起靠在身旁的镢头,哈下腰一下一下地在路上刨起来。他是要把这条沟壑纵横的小路修补平坦。

  他说:雨季已过去,即便有雨也不会冲刷的太厉害了,垫平整走上去轻快些。

  曲曲弯弯的山路不记得他修了多少天。

  白露后,气温陡降,白茫茫的蒹葭,露水凝结成霜,“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唯美,经季节去描摹堪称惟妙惟肖。用手攥一把蒹葭,霜水沾在手掌,冰凉透心入骨。

  曼陀罗的叶脉被牲畜啃光了,苜蓿草已然枯萎,牛铃叮叮当当响起来时,牛群已进入暖圈了。每天早晨,养牛人在轰隆隆的机器声里切草拌料。远远的山坡上羊群一堆儿一堆儿的,像是降落在斜坡上的大团大团的祥云。这时候,是山羊放牧的最好季节,做到早放牧,迟归栏,为越冬提供良好的膘情。

  各种鸟的叫声汇聚一棵树上,飞机在头顶过去,任凭我用手遮起前额,终究没见飞机的影子。不明白刚刚群鸟喧声四起,是惊恐还是欣喜?如果是后者,是否是我们孩提时,初识飞机那种惊喜莫名的情状?可是无论如何它们的叫声都一样悦耳动听。

  鸟鸣安静下来,一群灰鸽飞下来,滑翔在秋后的田间,接着是一群喜鹊,体态轻盈优雅。

  一只乌鸦站在坡崖边,它总是不大合群,就如它的叫声。土坡壁一簇一簇黄色野菊花,正是独领风骚的季节,她的模样不惊不扰。

  终于认出来几枝零星的碎花,她们不是马兰、不是紫菀,而是狗娃花。只有狗娃花土朴朴的样子经风露奈霜寒。

  鸡舍里涌出一群鸡,扑棱着翅膀撒着欢跑远,跑起来摇摇摆摆的背影像领头的鹅。院里凌乱地摆着各式农具,水龙头滴答滴答地滴着水,总是不见屋子的主人。

  路口一片喧哗,避开热闹走过去,那一句话还是一字不落送进耳鼓:明年统一规划这条山路……

  从童年到少年到底有多少条小路?还有通往父亲坟地的路,都丢进记忆里了。

  啄木鸟敲着一棵病树,病树长在路口,树上有两只鸟巢,不厌其烦的敲击声,听起来空荡荡的。

  作者简介:郑彦芳,笔名,人俏西楼,山西晋中和顺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