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口说出了时间

当代白鹤林


我随口说出了时间。很多次
你问我∶“几点了?”
我想都没想就说出了时间
好象时钟就扣在我的脑门上
我眼皮都不用抬一下,张开嘴
就这么随口报出了时间
早上7点25分,我准时报出了时间
然后从梦中抽身起床,刷牙洗脸
上午9点30分 我准时报出了时间
到3楼会议室开会 说一成不变的话
中午11点50分 我准时报出时间
饥饿迫使我,去关注城市下垂的胃
下午3点15分 我准时报出时间
我必须马上赶到现场或目的地
晚上10点25分 我准时报出时间
我已疲倦不已 但必须开始小跑
现在是深夜 我就睡在你的右边
看一部可笑的电视剧 在频道间游弋
你边吃爆米花边问我几点了
我随口说出了时间 你惊讶的样子
好象我回家时 错按了
楼下邻居家的门铃

蓝色老虎水吧

当代白鹤林


我注意到老虎的冷
和海报上的日期∶3月29日
一个不适宜喝茶的地方
一个适宜外出和造梦的日子
《两姐妹》 蚂蚁和张岚
对中国茶的兴趣
越来越浓 忙碌于杯盏之间
其余的部分作为专栏作家
或网络写手
在《成都晚报》和《终点》之间客串
不约而同走进
《命运交叉的城堡》
美术系的男生和中文系的女生
更爱喝珍珠奶茶
计算机系的圈子里 早已流行
看汤姆—汉克斯的电影
或布莱克—彼特似是而非的爱情
《一个八又二分之一的女人》
迷恋于果实的结构
把略胖的身体摆放在墙角
对角上方 VCD正在播放
《她比烟花寂寞》
节目单上∶下一部
——《这个杀手不太冷》
另外的三个男人 其中的两个
一直在谈着一部低俗小说的细节
或用吸管吐露适可而止的心事
剩下的一个脸紧贴着墙面
眼里汹涌着忧郁的海水

一把假藤椅

当代白鹤林


我早就想弄一把椅子了
不是那种木椅,而是藤椅
最好是那种有着扎实的肢架
和磨损的光泽的老藤椅
象小时候当工人的老爸的那种
但是现在,已没有人
再做那种费劲的手工活了

夏天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一把
是那种人工塑料仿制的
只因为它放屁股和靠背的位置
跟我瘦长的身体难得的协调一致
我没讲一分价,一口气把它
扛回租来的房间里
摆在靠近窗口的位置

起初的时候,我天天想着
应该怎样坐在它的上面
(有点“卡尔维诺”的味道)
看书 晒太阳 思考一些“费劲”的问题
可是除了有那么一两回
我在上面看了两页保罗—科埃略和于坚
我很快便把它丢去了一边

现在,那把黑漆铁架的假藤椅
它已象一个疲惫不堪的管家
提前退休了。在它上面乱七八糟地堆放着
一个旧公文包 四件未洗的上衣 三根裤子
两部手机 几本诗集和一本《金蔷薇》
还有一副刚刚从女友胸部上
取下来的,白色的乳罩

宿命的熊

当代朵渔



一头熊自动选择了一个地点
所有的决定来自它的一闪念
而所有的季节却并不听从它的
安排,不同的季节
对它有不同的看法

一头宿命的熊,在它动乱的
国家里走向孤独
它的喋喋不休只是针对自己的肝脏
它不与肝脏以外的东西为伍

在有一只母熊照顾它的生活之前
它还不愿在树洞里死去
它没有流下过沮丧的眼泪
如果有可能,它倒想试一试

它失眠,贫穷
它的叫喊没人愿意保存
虽然合唱队取消了它的声音
它说它对此已漠不关心


1999.8.25.

西风颂

当代朵渔



穿薄棉裤的小女儿,抱着一只
硕大的红薯。她美丽的双眼皮
跟不上车轮的速度,
两串小鼻涕 凝固
在午后的寂静中

穿薄棉裤的小女儿,还想像不出
这座城市有几颗心脏,就像
想像不出她日后的美丽
会让谁在咖啡馆
谈笑风生

站在西风里,这样
就已经很幸福,何况西风
将母亲的炉火吹得彤红。
烤红薯的
乡下母亲,她也没想到一场西风对女儿
意味着什么,这肯定不同于
一场风雪之于几株幼树。

没有什么值得诅咒,每一个
生命都找到了自己的
幸福。甚至逆行的西风,它
钻进了小女儿细小的脖颈,这样的做法恰如
脚手架上的民工将菜地里的女友轻抚……

穷人旅店

当代朵渔



我们共同受困于一场来自
草原的大雪,在佳木斯的
朝阳旅社,苍县的老马和单县的小朵
以雪为主题大发牢骚。
佳木斯至虎林被大雪覆盖。覆盖、覆盖,
老马明显不懂它的真实含义,这个河北农民
只会唉声叹气。

对天气失去信心之后,我们开始对付
共同的敌人。自天津至哈尔滨,一路上
我们碰到了数不清的敌人:路警、小偷
票贩子、的士司机、车站站长、三轮车夫
阿城流氓、饭馆小姐、旅店经理……我们将
铁路沿线一网打尽!一网打尽,老马明白
这个词语的力量,“但一池活鱼,一网打尽
谈何容易!”

我们在朝阳旅社度过了三个飘雪的夜晚
我们还谈到了乡俗、家族、目的地和女人
我们熟悉了彼此的口音和鼾声
我们因共同的敌人和弱小而情同手足
在分别的那一刻,我们竟没有感觉到晴天
所带来的无限欢欣

同样尴尬的旅程,我后来又经过数次,
但与苍县老马的遭遇 却是不会再有。我一直
想用一首诗来纪念一下朝阳旅社,如今,
作为一个诗人,这已显得很方便。

哑巴说话

当代朵渔



开心的哑巴叫不出自己的名字
虽然爱情深藏在他的内心
他是一位穿素花格裙子少女的
传记作者
他掌握她最日常的呼吸

听说三只醒着的老虎
吓不倒一个哑巴。三份红色的表格
收买不了一句实话。

而支部书记却有自己的看法
他将看法散布在一个小小的团体里
对于哑巴,表情并不是一种
致命的打击

我听到过另一种版本的传说:
在领袖的身后,一个哑巴说:
啊??!
他的声音包含着口水
并将肺病传给了世界

夏天穿白裙子的王小淇

当代朵渔



电厂的灰墙上写满了暗语
它们分别属于一些秘密的夜晚
灰墙的投影使黄昏变得纯洁安全
黄昏属于 王小淇

夏天穿白裙子的王小淇
她已有过几次伤心的哭泣

有时王小淇不说话
王小淇眼泪潸潸,她不读小说
她讨厌用文学去蛊惑一个少女的青春

她说她的青春只属于一个人
“找一个人就是那样费尽踌躇。”
他从一堆人里成长,像一颗高傲的谷穗
王小淇迎着风,夏天吹开她的白裙子
她说她就要闭上眼睛……
但她还是听到了虚伪的双唇

1999年的电厂应该动荡无比
王小淇只关心电厂后面的阴影

我的厨子,我的下人(组诗)

当代朵渔



1、日记
颉刚来,把他买的《汪梅村集》和《唐氏遗书》送给我看。
云五来谈,甚久。
狄楚青邀吃午饭。
饭后到自新医院看惕予夫人。
访铁如,他后日由海道北上。
路遇寅初,略谈。访独秀夫人,不遇。
——摘自《胡适的日记》1921、8、28

2、自责
读一封来自菲律宾小镇的信
“生活自然是很琐屑的
正常而卑下 像沃克小镇的自由市场”
窗外的积雪猜不透热带此刻的心情
我的杯子里盛满了隔夜茶
在这样的冬季
翻检往日的书信是一种难得的自责

3、雷同
狂热的台球爱好者杨林
杨林的老婆胖西莲(美丽的西兰花呀)
开心的事是与他们闲聊,与他们一起吃午餐 
三个人的小酒馆
老板娘抱怨生意不好干
她的下唇被菜谱越磨越薄
她的胃已对鱼虾失去了感觉
当她把沉重的身子斜依在柜台上
她的快乐说明此刻她确实很快乐
哦,我宁愿低头忍受脚下的污秽
也不愿看那平庸的微笑
我知道,我在不折不扣地与他们雷同

4、国王
“小人物有一个帝国
大人物只有一个园子”(佩索阿语)
在暮冬的帝国里抬起头来
午饭的浓香让我感到胃疼
坐在窗前,喧闹的市声制造着无边的噪音
——它们在我的四周挂满了垃圾桶
我成为倾听垃圾咳嗽的伤心国王
过分的郁闷让我跳起滑稽的踢踏舞

5、虫子
每天带回一些蔬菜、纸张和消息
每天将生活的垃圾清出房去
我在八十平方的天地里呼吸、吵嘴、做爱
像个虫子
身体越来越软,头发越来越稀
一个温暖而又合格的家
体面而又忙碌的单调
——单调是虫子制造的伟大事故

6、儿子

我的儿子和我拥有同样的作息时间
一个两岁的小子,就开始撰写虫子的生活史
他的早餐与我同时进行
他午睡,我哈欠连天
他十点一刻进入梦乡
我已无力再打开一本沉重的书
他在梦中叫一声爸爸
我赶紧把他的嘴捂住

7、在冬天里

在冬天里
设计夏天让我彻底难眠
我熟悉夏天的每一片树叶,每一滴泪水,
每一个肿胀的淋巴结
沃克镇光屁股的孩子和他们打成绺的发丝
漫长的夏季将永远留在那里
此刻我等待他们的来临
他们的笑声敲打着我微微跳动的太阳穴

8、风暴

靠着对内心的深入,我写出一首首诗
我依靠不属于自己的这些印象而活着
它们在一些风平浪静的生活中制造风暴

9、糟糕

应该经常抬起头来看看窗外
阳光死鸟般顺从、妩媚,整个城市的肺都在
鼓涨,在快乐的积尘中欢唱
生活却在自然地流动,似乎没有什么比这更糟糕
但更为糟糕的莫过于让我们看到
尚有一种不可测量的渴望 在我们心中
将单调持续变得繁荣和丰富

10、旧信、厨子、下人

哦我多么忧伤地看到这一切——
尘封的书中掉下一封旧信
她向我回忆那次无意的邂逅
准备罢工的厨子烧好了青鲫鱼
它的味道有一种大海的丰富
老家河北的小翠解下了围裙
她拿起了去年的旧日历转身下楼
我的忧伤来自于一种自虐
其实我多么希望看到这一切:旧信、厨子、下人

她的苍白是一种状态

当代朵渔



她从不与人交流心情
烦恼时就将头发染黄
偶尔高兴时就将黄染得更黄
她从不与人交流心情
经常出门但并不是经常有事
小小的手提包可带可不带
她不会动不动就生气、跺脚、打人
她一直保持着良好的饮食和睡眠
关心对她是一种累
悲伤对她是一种醉
她的身体适合做各种运动:仰卧起坐、引体向上
她敲门的动作总是害羞但不迟疑
我曾试图成为她的第二任房东
当我们谈到钱时,她就甩手离去
她倒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但这次她说她是认真的
去年秋天她曾哭过一次
今年春天她又哭了——
连季节都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
她却在新鲜的风中无所事事

20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