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通晓月散文

  丙申某日,与晓华酒。其间,示以会通晓月图,并有君子约:做同题文一通,字限500。而后年余,各自奔忙,竟无履约。后见面提及,一笑而过,有会于心。谁知天有不测,晓华因病遽去,吾可谈之友,又弱一个,沉痛之余,无语而已。沉湎有日,忆及上述公案,因匆匆草成一帙,无论体格,无关风旨,只冀聊成一祭,为晓华远行伴耳。

  冷月若霜,寒冰乍凝。

  一围似有似无的蓝色在冰冷的会通河上弥漫,色阶渐次遮掩了林木与老屋,也遮掩了这条曾纵横千年的河流。

  几蓬芦苇弯了身形,在幽蓝的夜月下优游岁月,它早已适应了环境,在季节的轮回里,不离不弃,与这泓流水相伴始终。忽然忆起了“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句子,露重霜浓,白花隐约,蒹葭深处,伊人何在?而今,昔年婉约清丽的背景,已幻为舞台中央的主角,而彼时的主角,则隐入了苍苍的背景里,冰影霜色,穿透了时空,在苍老的会通河上浸润。会通河,自山东济宁至临清,长200余里,为京杭大运河上罕有的人工段落,因了地势,以水闸来节制流水,向有“闸河”之称,可谓天下独绝。当年,会通河上,舳舻蔽水,樯橹干云,云蒸雾滃,这条窄窄的水流,曾是漕輓咽喉,一个庞大帝国的命运所系。如今,昔年的荣耀早已隐入泛黄的史书,曾担负宏大使命的运河已沦为纯粹的风景,躲在小城的一隅,安享孤独。会通河的涨涸,实则是人世间时移世易的一个实证,而且,我们所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些表层,而诸多深层的微观细节,早已沉入河底厚厚的淤泥中,后到的我们,只消静静欣赏河面的风景,这,已经够了。

  风轻林肃,静夜无声,岁月已然老去,而风景未老,郁结了千年的历史寒霜,凝在会通桥畔。元时,会通桥为闸,明永乐间闸废,遂为桥。昔年的会通闸,不独为节制水流,它还有节制漕船、督理漕商税收的功用。其时,东方帝国户、工二部的官员,虎视眈眈,注视着鱼贯而来的漕船,白花花的银两,源源输入府库,以充内帑。清乾隆帝南巡经此,目睹临清的盛衰,亦发出“临清傍运河,富庶甲齐郡”的喟叹。千年一瞬,霜冷闸河,诸多或喜或悲,或忧或怨,或热烈或平淡的片断,都随了历史的风尘而去,惟余这寒夜月华,残照着寂静的会通桥。凉夜犬吠,其声若豹。河畔幽幽的暗影里,是当年声名显赫的馆驿街,此时,虽杂花生树的春夏已经过去,大柯小枝的遒劲依然,疏影里若隐若现的小巷,古老而神秘。遥想当年,达官巨贾,名伶士子,曾于此处流连,而今,一切归于沉寂与平淡,只有这时盛时衰的大运河水,成了昔年世相曾经的见证。

  会通河畔,当白日的喧嚣过后,那枚黄月,正缓缓上升。想大千世界,盈缩无常,此大道也,而清风明月在这人世的喜怒哀乐间,作了一种极为温情而艺术化的平衡。清风无意,明月无价,这穿越万古的曼妙,也实实的穿越了人类的心,无论尊卑贵贱,人人可得而享之,真真是人类的大幸。“今人不识古时月”,其实,天行有常,一切均在大化中。古人亦未曾见得今时月色,而今月却曾辉耀千古之人,李太白的对月放吟,杜子美的大江涌月,曹孟德的月下慨叹,古时月下,解人联翩,而厚重无言的万古河山正是时移世易的注脚。那年,东坡先生途经临清,其时,会通河尚未开凿,因之,南归必溯永济渠。永济渠为隋时所凿,亦经临清,并接东都而通江南,“回看永济日初高”,这是东坡留下的句子,是词人行迹与大运河的自然关联,也是前朝遗下的风流。而日后会通河的开凿,北接永济渠,蜿蜒入京,大大缩短了大运河的距离,地域文化的积淀里,也有了可资荣耀的说项。如此,这会通河畔的霜色月华,既是河山的装点,也是沟通古今的媒介了。

  月明星稀,乌鹊敛声,自然在半梦半醒之间,而人世已悄然眠去。朦胧霜色里的会通河,月笼寒冰,别梦依依,它所有的内蕴,已深入岁月的肌理,而它所有的外延,则绵延见之于晴初霜旦、烟霏雾结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