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微小说

  伟锋是一阵风,他从我身后呼地一下刮到前面去了。我叫“伟锋、伟锋”。伟锋慢了下来,转过头,微微侧过身子,眯着眼瞄了我一下说:“你好!”然后扭过头继续跑。我看见他像一条鱼在狭窄的西街飞快地游动,穿过手拉车、三轮车、自行车、挑担和人群,消失在某个拐角处。

  多年以后当我想起伟锋,他还是那副模样。平头,脸形偏长,脸色暗青,身着一件褪色的军装,或者蓝色的中山装,一双解放鞋,或者褐色的凉鞋,左肩上挂着一个绿色的旧书包。

  有一段时间,伟锋几乎是我的榜样。母亲说:“你看看人家伟锋,多用功。”母亲的话让我很羞愧。我也很想让自己也像伟锋那样像风一样地跑起来,奔向前方某个辉煌的目标。但我不是个勤奋的人,甚至有些懒惰,我的理想总是支撑不了三天就轰然倒塌。我相信大学就是为伟锋这样的人办的,大学之门绝对不会向我这样的人敞开。每当我看到伟锋飞速掠过的身影,每当我偶尔在深夜看到他房间里射出的淡黄色的灯光,我便会感到无地自容。这种自卑感在我心里越积越重,我感觉从小一起玩的伟锋与我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几乎没有机会跟伟锋说一句话,对面遇见也只是点点头,甚至有时候我们的目光都碰不到一块,因为他的目光总是盯着前方的某处……

  在水月滩,谁都知道伟锋是个乖孩子,文静,听话,成绩又好。菊美阿姨也为拥有这个儿子而自豪。菊美阿姨年轻,能干,声音清脆而响亮,声音能覆盖半个水月滩。我时常远远地听到她说伟锋,她说伟锋又考了班里的前几名,她说这个成绩一定能上大学,而且是好的大学。她的话一般都能赢来众声附和,阿姨婶婶们会用无比羡慕的语调将这个话题延续下去。

  那是个异常闷热的夏天,我为高三分班的结果暗自焦虑。一天下午,我被一个声音惊醒,这是一声近乎疯狂的嚎叫,是伟锋的声音。我问母亲,母亲说,伟锋没考好。不过那之后,水月滩又恢复了一向的平静。伟锋的嚎叫就像一颗小卵石落在池塘里,“咚”的一声,水花漾开,水面随即合拢,不留痕迹。

  我有些意外地进入了理科重点班,开学后各种复习材料就像水月滩的卵石不断涌向课桌,我总是怀疑那些纤细的桌脚能否支撑它们的重量。伟锋进了一个高复班,准备明年再考。生活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这当中我似乎再没遇见过伟锋,但伟锋宿舍那边却如同激流翻涌,伟锋近乎疯狂的吼叫和菊美阿姨尖利的斥责时常冲破水月滩沉寂的夜晚。每当此时我的心便会不由地抽紧、抽紧,握笔的手也会无法控制地颤抖。

  一年后我考进了一所大学。寒假回家,意外地听说伟锋疯了。他时常会盯着一个地方发呆,有时候是盯着一个女人,人们都说那是花痴。我遇见他的时候却并没有发现过于严重的异样,只是表情有些呆滞,有时会突然冒出一句不着边的话,让人琢磨半天。调到邻县工作后我很少回到水月滩,遇见伟锋的机会自然更少了。只记得有一回,我远远地看见他一个人站在电影院门口,看着远处,口中念念有词。他笑了,我从没见他笑得这般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