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车站散文

  晚上,我随老公去火车站买明早回老家的车票,原以为滴水成冰的日子,往来的旅客一定不会太多,我也就不用在一旁久等了。谁知到了地方,却发现站台旁依然人来人往,丝毫也不冷清。看来,严寒并没有阻挡太多行人的脚步,是自己的思想滞留了。

  松开环抱老公的双臂,摘下帽子,忽觉一股寒气袭来,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老公忙把绿大衣披在了我的肩上,他便排队去买车票了。

  伫立在站台上,看着或推或拉或背或提着行囊的旅客在我眼前聚聚散散,如烟如雾一样的飘渺,愈发感到孤单。是啊,他们都好像与我的等待毫不相干,所以,即使是近在眼前,仍感觉像天涯一样的遥远。

  不远处,传来那个一年四季在车站边推车卖烤香肠的跛脚老汉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那熟悉的声音竟然唤醒了我沉睡的青春记忆。

  毕业后,我分配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另一座城市教书。第二年,我认识了新分配过去的男友----我现在的老公,第三年我们就相恋了,而当时的我由于太恋家,已经调回了家乡的小城,他仍留住在那座城市任教。虽然有了许多的不便,但太过年轻的我们又总是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相反地,却把感情看得重如泰山,不听任何人的劝阻,一意孤行地相恋。而且,我们每一次的相见都要经过车站周转,有时他来我这儿,有时我去他那儿,来来往往的穿梭中,无休无止的等待中,这个卖烤香肠的残疾汉子(那时他还属中年),成了我眼里一道独特的风景,说不清是出于同情还是出于怜悯,平时不怎么爱吃零食的我每次都会去买他的烤香肠。每次他都会笑着说:“拿好了,慢慢品尝哦。”他的微笑他的话语总是暖暖的,如一缕阳光把我的黑夜照亮。之后,细嚼着那香香的烤肠,我仿佛又走进我和男友相依相偎的时光,车站的烟雨又会被甜蜜的回忆驱散。恍然大悟,幸福是一种心态,一种感觉而已,她一直不曾离去,只要你去寻觅。

  由于婚后我们两地分居,又居无定所,儿子生下不久就由老家的婆婆照看,我每隔三两个星期又会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去看望他们,同时老公也会在另一个城市赶回老家与我们团聚。每每到了车站,我总遇到这个卖烤肠的汉子,他的笑容依然那么的温暖,仿佛没感染过一丝的风寒。而后我又会情不自禁地买上一根他烤得的香肠,回味一下热恋时的那份馨香与浪漫,于是无限的辛酸。

  转眼间,当年襁褓里的儿子已经十多岁了,个子比我还高呢,卖香肠的老汉身体还依然那么硬朗,声音还依然那么亲切那么熟悉,我也依然没有忘却那香肠的味道,好像再大的风雨都无法把这一切屏蔽,似刚刚溜走的昨天,永远与我们的未来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记忆没老,但人仿佛真的老了,奔四的我已不再喜欢吃那些油腻的小食品了。想到此,我对卖烤肠的老汉不觉有了一丝歉意,只是站台边似乎多了一丝暖意。

  转身去搜寻老公的影子,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抽烟的男青年,那一明一暗的火光又点燃了我另一份情感。

  也是十多年前,记得也是在这里,从未抽过烟的老公蹲在地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那廉价的香烟,旁边的我被呛得泪流满面。因为我受不了香烟的味道,却不忍放弃抽着香烟的恋人。我知道他是在用这别样的星火别样的滋味麻醉自己,让自己忘却火热,忘却冰冷,忘却刺痛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我也只好任由灰色的烟草迷蒙着我们的天空,心痛而又无声地陪伴着他---唯有那时,我觉得任何的语言都显得十分的苍白无力。

  寒风中,我咳嗽了几声,怕感冒了,忙戴上了帽子与口罩,身边的那个男青年像是发觉了什么,立刻不好意思地熄灭了烟火。

  好像老公当时也是这样的反应,还长叹了一口气,我冲他笑了笑,眼里却含着泪。他站起身来,握了一下我的手,把我拥入他的怀中。然后,我们仰望着夜空中明月的笑意,品读着繁星的私语,却无语凝噎。那是中秋过后的第四天,站台上的人好像很多的,天应该是暖暖的,空气中还应该弥漫着桂花的清香,只是我们感觉异常寒气,现在想想或许是心情的缘故吧。

  这一幕成了我无法忘却的记忆,因为那天是我们领取大红结婚证的日子。

  记得那年的中秋好像和“十一”紧紧相连,团圆的日子,相恋三年的男友来看我,我十分的开心,我们一起回我老家。在那金色的田野里,我们刨花生、收大豆、掰玉米,也收获着我们的爱情。劳作时,他的调皮话太多,笑得我腰都直不起来,像低垂的红高粱,他也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每次从地里回来后,我们都一起帮母亲做饭,帮父亲拾掇农具,好不温馨,真正的家的感觉。回到城里,我们又一起购物,一起吃夜宵,一起月下漫步。晚上他住楼下,我住楼上(当时我暂住一亲戚家),忽然间,我感觉我们距离好远。第二天(也就是我们在车站那晚)起床,我就告诉他,我们结婚吧,我想有个家。他贴贴我的额头,说看我发烧没有。当得知是我真实的想法后,他说那是天方夜谭,然后使劲摇头,说什么两人相隔千里,工作、生活、家人都不在一起,更主要的是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怎么度日?再说双方的老人即使见了面还不认识呢,他们会同意吗?主意已定的我赶紧去做我父母的工作,还好,我家老人知道我的犟脾气,倒没怎么阻拦。他家那边更容易沟通,公公听了心里乐开了花,在电话里告诉我们,明天就准备把家里唯一能换钱的耕牛卖了,给我们置办酒宴。我忙接过电话告诉老人,一分钱不用花的,我们自由恋爱,自由结婚,不让家里操心的。天真的自己当时还曾为自己的壮举而兴奋不已呢。

  当转过身,我把这决定告诉我生命中另一个亲人时(我暂住的那个亲戚家)----其实我知道这是我们当时最大的羁绊,他们竟然勃然大怒,二十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他们发那么大的火,硬是说我们脑子进水了!一点点事理不懂的,立刻分手!虽有不祥的预感,只是真的没想到他们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但我像是铁了心,坚决不同意分开,而老公一直低着头听着他们的说教与训斥,默默无语。后来老公好像被说动了,准备扔下我,自己远走高飞,我哭着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走到车站。然后就有了前面的一幕。

  这就是我的结婚纪念日,没有亲人的祝福,没有朋友的贺喜,没有婚车,没有婚纱,没有灯火酒绿,没有一人接送,只有那一地的烟头,只有那苦笑的双眼,就是这如此凄凉的浪漫让我铭记一生。尽管事后老公曾为此调侃说,明月金星见证了我们的爱情,长龙似的的火车把我迎送,成千的旅客是我们的伴郎伴娘(那时人的确很多),多隆重多别具一格啊!或许吧,那时年少无知一贫如洗的我们仅剩下脱俗而厚重的感情了。我浅浅地笑了,不无感慨说道。

  只是,将近二十年了,我依然还没有走出那廉价香烟刺鼻的味道。

  “好了,走吧。”不知何时老公已经来到我的身边,我知道他看不出全副武装的妻子眼角的微雨。

  “几点的车啊?”悄悄拭去那些心酸的泪滴,我不动声色地问。

  “还是那班凌晨四点半的车,不过到时我自己走来就行了,太冷,不让你送了。”

  “好,回来时我去接你。”

  他点点头,骑上了车,我又伏在他暖暖的脊背上,渐渐地远离了车站,走出了烟雨蒙蒙的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