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现代散文

  午后,亮丽的天空。东边的天幕上印着一帧弯月,白色的,背景蔚蓝如水;西边的天幕上太阳在燃烧,半红半白,像炉膛里的一块火炭——火已尽,可是,余热仍在绚烂,烧焦了白云,赤,黄,黑,蓝,散乱,不羁,但是寂静,极显诡艳。

  风,不再凛冽,毕竟已经是四月;可是这是西北的四月,早晚的肃杀伴着沙尘,随时都会猛扑过来,掐住欲将葳蕤的绿。似乎是觊觎,眼神里深藏着刀剑。

  早晚必须出行,这是一个父亲最后的行动。开始于那个炎热的夏天;为儿子带孩子、料理家务;但是并不住在儿子家里。从此一天两次搭乘公交车。哪一天结束,杳无尽期。

  父亲的事业,在退休那一刻戛然停止。儿子蓬勃如仲春的白杨树,伸枝冒叶,映染着一个未知的季节。

  六十年一个轮回;如果这样说,那么父亲所做的应该是第二个人生的事情。他少言寡语,默默地,做一个没有报酬的长工。是无奈?是扶持?是不放心?还是在儿子的事业里一心要注入自己的希望?

  年轻的面容,那样亲切又那样陌生;早已不是儿时的鼻涕和依赖的幼稚了。名牌,品牌,酒楼,饭店,出手阔绰,器宇轩昂……自信不自卑,印堂闪光;即使对父亲也不轻易暴露思想,言多必失,麻烦往往都是自己找来的。

  父亲沉默。也说,也笑,但这仅限于和孙子在一起的时候。

  地上的青草转眼绿了,树上的叶子一夜间遮蔽了中午的太阳。小区里的宠物狗在追逐、接尾,父亲的孙子说狗狗在打架;垂柳的枝条摆来摆去,喜鹊的叫声不再枯涩,是充满了喜悦的呼叫。春天来到了。打个招呼吧,春天您好!

  今天是休息日。难得看到月亮和太阳同时挂在天上。

  一帧素净的弯月;一轮辉煌的太阳。往常两头黑暗,总让人感到孤清凄凉。当然有时还会忧伤,或者愤怒。

  有一天从一处墙角经过,发现一溜浓绿托着郁香熏鼻的白以及淡雅的紫,由不得不驻足去看,去靠近,在那春意盎然的香气里停留几秒钟。几秒钟就够了。一下子,心里就没有了荒凉。

  数次寻香,只见花朵很朴素,心形的叶片也很一般。忍不住询问,才知道这是丁香花。这么熟悉的名字,然而竟是第一次认识。

  半月间,丁香花谢了;树下和树的周围星白点点;香散了,好像不曾有过。拣起一瓣香魂,久久怅然。天的东边依然一帧弯月,西边依然一轮太阳。这春天,来的要来,去的要去;那每天搭乘公交车的父亲,今日复明日,明日就在随心飘散的春天里。

  不要去想太多的、前面的事情。丁香花开了,谢了,花香那样馥郁诱人,可灿烂的时日竟是那样短暂。

  

  槐树有几种,国槐、刺槐、龙爪槐等,这里只有两种,刺槐和香花槐。白色花瓣的和红色花瓣的。迎春花在四月的料峭中竞相开放了,先是亮眼的柠檬黄,接着是玫瑰红……但它们的共同点是没有绿叶的衬托和铺垫,给人以迫不及待的争春的感觉,可也是最让人惊喜赞叹的。它们身上集中了多少热切的目光啊!五月伊始,槐树还沉浸在冬眠的梦乡里,枝条还是灰黑的样子,一如苦大仇深的老者,看不出它有任何迎春的表示。西北地区的春风活跃在时令的夏天里。当人们质疑槐树的不动声色时,几场大风,沙尘漫卷,树梢枝头发出呜呜的嘶鸣声,垂柳的长发舞乱了盼春的眼睛,槐树仍还是那样矜持,只是不情愿地将枯瘦的手臂烦躁地挥来挥去,始终不肯吐露一星半点绿色的消息;仰望,终于在徒劳中疲惫了。雨,是在一个夜里降临的。事先并无预兆,潇潇而落。谁能想到,推窗开门之间,槐树绿了。未及抬头细看,槐花的清香已然取代了雨水激起的尘灰的土腥气;槐花如云如霞,云蒸霞蔚,所有的一切都氤氲在槐花的香气里了;此时再仰望槐树,一个不长用到的词——喷薄——跳出脑际。

  这是槐树吗?是把一个冬天的积聚,还有一个春天的孕育,全都赋予给五月的槐树吗?毋庸置疑,槐树花的热烈和叶片的熙攘涌现,让人感到,这才是义无反顾,这才是生命展示。

  《史记?滑稽列传》中有一个故事,它说的不是槐树,但这时我的确把它和槐树联系在一起了:“楚有一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好像,仿佛,槐花是在又一场风又一场雨中消谢的,落英满地,香魂点点,白的,红的;在大约不到一月的花期里,人们习惯了槐花香气的陪伴,甚至在它离去的时候心境怅然若失。叶片的颜色深了许多,是浓得洇不开的绿;随风摇曳,飒飒有声,雨滴击在上面,沙沙若语;是回忆,但并不是惋惜。

  五月有了槐花,其它花纷纷退避三舍。槐花的香如同注入血液的咖啡因;必然是毫无选择的上瘾!

  

  其实在槐花还未走远的时候,沙枣花就接踵而至了。

  槐花是树花中的贵妇人,高雅雍容。沙枣花不同,至多也就是田间地头的粗布村姑,羞涩憨实,它没有修长的体态,没有绰约的身姿,叶片是绿的,但上面还蒙了一层灰白的面纱;花苞是绿的,上面更是罩了一层同样的灰白,只有当它一朝绽放,那碎金一样的花瓣才会成为照亮世界的星辰,一颗一串,一簇一片,爆裂而发,乍现于人的眼前,就像正月元宵的礼花,奔放挥洒。他不以独放为荣,向来都是集体光荣的典范。同在此时,花香流泻开来,弥漫,沁心,无孔不入,只使人觉得,整个的一一切,是被浸泡在香波里了。

  槐树、柳树、白杨树,婀娜挺拔,尽显俊逸;沙枣树点缀其间,低矮,且还满身是尖利的硬刺,没有人愿意靠近它,连它自己恐怕都没想过要去进入拍照者的镜头。然而一当花期,它又是最受青睐的对象,花枝不断被攀折,插在室内随意的一个瓶子里,施以清水,也就馥郁满屋了;及至枯萎亦余香不绝。

  山坡,渠边,宅后,地角……无论什么地方,干湿不计,从花季走到另一个花季。花落了,叶片落了,飘零,成泥;可是枝桠上挂着黄黄的果实,椭圆的,可以经冬不落,霜雪侵袭,风摧鸟啄,却依旧香甜如故。这不是沙枣花的话题,可这是沙枣花的延续。

  沙枣花是一个成熟的花种,它知道自己没有体格的妖娆,也从不曾自惭形秽过;沉默是金,它懂得,于是它沉默。

  开花,那是挡不住的自然法则,小小的花冠,三瓣喇叭形的,它采用了密集勃发的方式问世,直到果实累累。

  五月就要结束了,可是五月的沙枣花没有结束。最先绽放的,悄然隐退,后来的一茬接一茬跟着,但是却始终例行着它们的生存约定,团团絮絮的姿态面对阳光和月光,面对风雨和高温,金子一样黄,以自己独特的香味占据了人心的一席之地。

  

  写完上面的文字,有一次上网,竟又无意间看到了有关沙枣树的“百科名片”,感到很有意思,遂抄录如下:沙枣树,在植物学上属胡颓子科胡颓子属,为落叶乔木。起别名有银柳,香柳,桂香柳,七里香。他繁殖能力很强,成活率高,无论播种,植苗,插苗,还是压条,根蘖分株,无所不可。沙枣花开的季节,芳香四溢。沙枣树,是极少的、能在戈壁滩上生存下来的树。沙枣树开的小小白花,会散发出馥郁的清香,果实小而酸涩。沙枣树像大多数灌生植物一样,矮小、不挺秀,有点土。生长在北方,只有北方的土壤适合它生存,它扎根于北方,“受命不迁”、“更壹志兮”,面对恶劣的环境也不后退,很像镇守边关的卫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