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妻子散文

  他喜欢懒床。

  她照样早起,“嗤啦”一声,小小的火苗便升起柴米油盐的炊烟,让家的灵魂在清晨的薄雾里缠起了麻花辫。

  那一双麻利的手,在锅巴饭喷出焦香后,又马不停蹄地清出浴室里他风尘满面的一身衣裳,把早晨搓洗得更加白亮了。

  鸡们都喂了谷子,欢蹦乱跳地去草丛觅虫了。猫和狗围着她一劲儿摇尾巴。

  早该吃饭了。太阳已经把他永恒的光芒,又一次明明亮亮地散布在清澈而辽阔的大地上了。

  可是他,还在沉实的梦中。叫不叫呢?

  以前叫过多次。有一脸不高兴地起床,皱着眉头胡乱扒拉几口饭的镜头;有起床了,又忙着刮胡子,根本没有食欲端过她盛好的饭碗的画面;有叫醒了,却扭着生气的面孔,扔出伤人的炸弹的深渊……更多的早晨,却是被轻呼悄唤装满,任凭下过蛋的老母鸡怎样“咯嗒咯嗒”叫唤,完全无动于衷,丝毫不愿从梦里翻身。

  菜已经摆在桌上一会了,饭已盛在钵里大锅里温着。猫狗正在安静地享受今天的第一顿美餐,有鱼有肉。

  那么今天到底叫不叫醒他呢?

  她的心里一再打鼓。胃里也在敲锣。他昨天又是半夜才睡,家里的事也用不着他张罗。还是我先吃了,去地里拔花生吧?

  于是,她草草填了饥肠。灶里添了一把柴,锅里的虚皮热气腾腾,正好承载小山似的大钵小碗。等他醒了,这饭菜毕竟是热的。她满意地掩好厨门,去堂屋拿上早准备好的锹、铲子、绳子,提了篮子装了瓶水,戴上草帽,一阵风似的,去高坡地里拔花生了。

  十月的太阳越升越高了。一颗颗的汗,在一次又一次弯腰时,滴滴滚入雨后不久仍带着潮气的黄土里。薄薄的外套,刚下地不久,就脱在田埂上了。

  等他大声喊着寻到这里时,地里的花生秧已经成片地倒下,连接成绿中泛黄的海了。影子缩小成点了。天很蓝,风极小,到处是滚滚的热浪,如同夏日重临。

  “饭在锅里,吃了吗?”这无疑是第一句话。

  “回去吧,天热,这些事你也做不惯。”

  “等我扯完了,回家煮花生你尝鲜啊!”

  那个站在田边观望,终于下地,终于脱掉外衣,终于热汗淋漓地一把把扯起已经被太阳晒晕的花生藤的人,是谁呢?

  在这个苍茫的人世,有谁值得另一个人如此费尽心力,百般呵护?又是谁赐予了他如此受宠的资格,是谁多年如一日地千疼万爱着他?他又怎么能如此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童话般的幸福呢?

  聪明的朋友,你一定猜到了,他就是我的先生!她就是我善良勤劳的婆母!

  她照顾了他四十余年,毫无怨言,并且在我所照顾不周的地方,自告奋勇再度代劳。作为妻子,迟来他生命中的另一个女人,永远比早就如山屹立在前的慈母矮了一大截呀!我们哪里有资历,动不动就给先生出难题:“如果我和妈妈落水了,你先救哪一个?”这真是天下愚蠢透顶而又滑稽可笑的问题!

  我永远不会吃醋,并且老是自责,深深地惭愧!

  有时自己也熬夜了,懒起不做早餐的是我!

  明明他是酒肉之徒,餐餐白菜豆腐的是我!

  特殊的日子,不但不洗他的衣服,还把自己的内衣交给他,把窗帘、被面、床单统统交给他的人,是我!

  出门要坐车,病了要照顾,购物要提篮,买了一堆花衣服拍了屁股就走的人,是我!

  跟他吵架,无理取闹,无事生非,经常把他打入冷宫的人,还是我!

  责他懒,怪他粗心,在他怀里哭,在他背后闹,想他体贴的人,还是我!

  ……

  亲爱的姐妹们,当我们说深爱一个人,要爱到海枯烂地老天荒的时候,要爱到宁为他生愿为他死的时候,这个爱,是真的有这么隆重么?真的有妈妈爱他那么多吗?或者只是一小半那么多呢?

  在伟大的包容一切的母爱面前,我们的小我之爱是多么渺小,不堪一击啊!自古劳燕纷飞、伉俪反目之怨多,而母子离分、不顾生死之悲少。

  母亲的舐犊之爱,缘自天性,无私无求;我辈的燕尔之爱,却因有“情投意合”一求而终难圆满啊!

  可是,那天我只身回老家看望婆母,返城临行时,当她又一次把提前卤好的鸡和肉,把冻好的熟鱼一古脑儿塞满袋子时,又一次给我特备汤圆、米酒、花生时,我在掉过头去奔涌而出的泪里,终于发现,如果我能像她那样,时时捧一颗为儿为女的慈心,时时浑然忘我地去守候付出,这爱字,不是照样能满如圆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