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家的柿子熟了散文

  七十年前的农历九月十二日,灌南县六塘公社丁头庄有一个苦命的女孩出生了。说其命苦,是因为出生的第三天,她的母亲就患产后疯死去了。她被她的外婆抱到涟水县高沟镇的三庄岭,她的外婆整天焐在心口,用煮熟的胡萝卜喂她,她才活了下来。三年后,她的父亲与继母又生下一个男孩。又过了三年,她与她的弟弟整天到地里挖野菜回家煮了糊口。在野外,他们发现一棵有烟袋杆粗的小树,便移栽到院内。几年过去了,那棵小树长得有胳膊粗了,开始结果了——原来是棵柿子树。

  十九岁那年,她出嫁了。第二年,她生下一个男孩。第五年秋天,他成了她的第二个儿子。每当他们兄弟俩看到邻居生产队长的老婆赶集回来为孩子买的烧饼和水萝卜之类,就牵着她的衣角闹呀闹,她总是哄他们:乖,不闹,舅舅家的柿子要熟了……到了晚上,则更是他家闹开锅的时候——山芋稀饭吃到肚里,一泡尿过后肚子就空了。他又开始大闹。每到这个时候,也就用麻绳纳的鞋底打他的屁股,接着自己又哭了——谁叫他的丈夫因在厂里负伤,自己又长年患病,在生产队里透支不说,还常年欠着医药费呢?

  学校放暑假了,他生命的春天也来了。他随着上小学二年级的哥哥渡过李集渡口,步行二十多里来到舅舅家。一到那,他便猴急地爬上柿树,摘下一个有拳头大的青柿子,可刚啃上一口,便被涩得只流口水,接着大哭。这时,他那漂亮的舅母妈便出来哄道:“乖,柿子还没熟,不能吃。走,叫舅舅带你逮鱼吃去”。他的舅舅在大队的电灌站打水,能把一张鱼网撒得溜圆。他端着面盆跟在身后,每网下去,总能捞上不少小馋鱼、大刀鱼、泥鳅、螃蟹、田螺等,有时还能逮到大鳖。回到家里,舅妈便把大的鱼挑出来煮了吃,在鱼锅边上贴上玉米面饼——那真是天堂的日子呀。饭后舅妈把挑剩的小鱼放在锅里炕熟,然后晒成鱼干子。暑假结果了,他的哥哥便扛着舅妈前一年晒好的柿饼,他扛着小鱼干子,满载而归了。接下来的一个冬天里,他们的生活改善了不少:有时饿了,就拿出一个柿饼切开,兄弟们分着吃;有时夜里饿得实在挺不住,便抓把小鱼干吃……每当他叫她吃柿饼时,她总是推托说不喜爱吃……

  要是一味地写他们生活的贫困,会让善良的人怜悯,也会让富裕的人讥笑,这实在不人道了。总之,在他二十岁以后,咸鱼终于翻身了:他有了固定的职业,有了稳定的收入,他娶妻生子了,并且在县城有了住所。按理,他应该舒心了。可烦心的事接踵而来:只要一回老家,她总在耳边唠叨,尽管他也知道老人唠叨是一种关爱的表现,可他还是无法容忍;还有隔三差五她就跟公交车到县城来,朝他家里送点青蔬水果之类。谁还稀罕这些东西呀,烦死了。他发誓永远不回老家了,除非为她送终!

  又一年秋天到了。老家来人,说她生病了,说她总是念叨想吃柿饼和小鱼干。真是的,都什么年代了,还想吃那些破东西?他没有朝心里想。

  双休日,一个业务单位请他去钓鱼。他们明知他不会钓鱼,可还是请他去,明显带有巴结他的意思。结果由于天冷,鱼儿一口也不吃,离中饭还有一段时间,有多事的人问他:“你的舅舅家不是在这附近吗,为什么不去看看”?却不过情面,他去了舅舅家。

  一见面,舅妈——已早已不是当年美丽的舅妈,而是一位慈祥的老太太打招乎:乖,来啦?这令他感到有点刺耳。前后转转,与以前没有明显变化,舅舅的鱼网挂在墙角,落满灰尘,估计有些时候没打鱼了。转身想走,却被舅妈拦住:“急啥,我这就为你摘柿子去。你妈一辈子就喜欢吃柿子,可就打有了你们,就一个也没吃过”舅妈絮絮叨叨地:“这棵柿树恐怕挨不过这个冬天了,还有你舅也打不动网了,再说周边的小河里也逮不到鱼了”。来到树下,看到柿树已全部枯死,只还有一个小枝子在坚强的支撑着它的三四个柿子,在用尽自己身体的最后一点水份,使他的果子成熟,在凄厉寒风中,显得那么悲壮!他接过舅妈递过的几个柿子,疯了似的跳上车子,狂奔着赶回老家。

  面对病床上骨瘦如柴的她,他高高地举起柿子。他心如刀铰、他长跪不起、他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