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随想散文

  已经到了圆明园竟浑然不觉。冥想中的巍峨壮丽,磅礴富丽忽然破碎。眼前是恍如村镇普通的一角,普通是一道铁门就是圆明园的入口。当我走入时,仿佛听到浩荡的帝王御驾也曾声势浩大的走入。于是心中激荡着一股雄浑的压抑,脚下陡然沉陷。那些深处的皇权威严,那些泥下的变乱杀掠,连同一枚枚枯叶般的脚印燃烧。继而演化为春风中复生的春草,在冬日里化为灰烬。

  举目,辽阔。

  这是一片非同凡响的辽阔,我知道我只是一只蚂蚁,而一只蚂蚁无力攀爬一座森林,而我曾在书上,在梦里走过的,如今真实走在的圆明园,对于我不啻于就是一座森林,而今,我在这一片空阔里时时失语,莫名沉重。

  满野,杂树零落,荒草萋萋。本能的忽略了圆明园的泥土,虽然知道那泥土才是本真,才是托举。总是用目光搜寻一些石头,那些埋入泥土中的,崭露了头角的让人怜悯的石头。

  这座荒原,有许多这样的石头。它们没有可能被人工放养,它们是曾经的圆明园最早的土著,在冬日的阳光下裸露。一道道黑色的纹路带我触摸那一天,那些在浓烟和烈火里倾颓的瞬间。

  这里处处是控诉,这些控诉在每一棵草上,每一棵树上,每一块惨白的石头上。这里有永恒的死寂。因为不想让它重新富丽,所以就任其荒芜。因为,这里曾经发生的我们不能忘记,于是这道伤口绝对要好好保存。而只有荒芜才可以搭配到此的心情,只有空阔才可以把泪水装容。仿佛那些石头在倾诉,我们只是侧耳倾听。

  圆明园只剩了骸骨。

  本来我想用体温来温暖你的,想用目光疼惜你的,是来用心灵拥抱你的。我没有想到,当真正看到了你,我的血液结冰了,我的目光愤怒了,我的心灵也坚硬成你的模样。当我看到你,我知道,这里已经不适合一切人间温情。满目都是修罗场上上演过的血腥,这里是成江成海的血汗凝固,这里是惨绝人寰的对人类瑰宝的破坏损毁。我见到的是极致的奢侈里,皇族的无耻,以及由这无耻而引发的必然消亡的命运。

  万花阵,又叫黄花阵。也就是人们口中的迷宫。此刻修复的迷宫已经缩小为原来的四分之一。在人为的古意里青青黑黑。中间是楼阁,曾经有帝王高坐。四尺高的雕花宫墙,蜿蜒曲折的甬道,走进不容易走出。而今已经没有仓皇的宫娥提灯跑过。那些中秋之夜,那些提着黄稠灯的宫人,要在这迷宫最先跑到皇帝面前,以便领取赏赐,或被招幸。而坐在中间高阁之上的帝王,以这些女子的仓皇取乐。对小人物的玩弄,加上了对智商的考核,其实世界上最高级的玩乐就是“玩人”。不到北京,你是永远也体会不完全的。在没有现代化各种装备的古代,帝王的尊严就是被人来托举的。人多烘托气势,高高在人上,就是人上人。皇帝就是千万人之上的人。没有导游的带领我无法走入和走出。时时我要停下脚步,仿佛听到细柔的哭声。貌似草叶的纤弱里,有着绵长的怨毒。瞬间飞花摘叶,变色了山河。

  游人们大都聚集在导游身边。只我,随心所欲的自己游园。

  身旁有许多山丘,有衰草杂树覆盖。我只想踩踏一下,想象曾经有绝色的妃子香屐履过,曾经有帝王的悠然随处散落,还有卑贱的宫娥飞跑,仓皇的小太监如飞健步。都曾在这些山丘走过,都曾走过,然后萎落。这些萎落伴着一座世界名园,而今都化为废墟,甚至连石头都凋谢了。于是,我发现了一组化石,它们就那样散落在草地上,如同一颗颗乳白的星星。

  最大的残雕是一块匾额“柳浪闻莺”。冬日的青天下没有柳浪,没有莺鸣,只有一组精巧的白色石墩,石柱,石鼓。只是这些可以拥抱,可以疼爱的雕花小石头。那秀雅的象牙白,那娇小的可爱,有书卷气,有清雅绝伦的稚气。虽然小,但是相对完整,很少有伤痕。这里停留看不到杀伐,只是小家碧玉的温馨。这里只有恬静,如同一个美好的梦。可以想到爱,想到和平。它们或是憨憨胖胖,或是精雕细刻,在青灰的草色上,安稳的停伫。走过了那么多破碎的旅人,可以在这里静静的休息一会儿。好好积攒勇气,因为右前方,就是更大的伤口。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无法接受那样的破碎。

  它就是海晏堂,由海晏堂正楼和后工字蓄水楼组成,是最大的一处欧式园林景观。建于1759年(乾隆二十四年)。这里的破碎触目惊心,所有的石头都有伤口。这里的石头最多,有着穷形尽相的瘫倒方式。走在这里有被肢解的疼痛。这是最大的一堆白骨,躺倒在蓄水楼的地基之下。

  而蓄水楼的地基已经高出地面很多了,甚至仰望竟然是巍峨的感觉。那缝隙据说是用鸡蛋清、蜂蜜、红糖再调和石灰粘合而成。不由感慨,古时候的鸡也累。本来提水设备是龙凤提水机。可是由于维修费事。于是乾隆帝不耐烦了,一声令下命令三十个大力士每天向上挑水。这里于是每天都有三十个大汉挥汗如雨。现在他们也早已经歇息了。想来这损毁他们是开心的。

  对历史,我不愿意探究,奇闻野趣,也不想涉入。我只知道这里已经不需要很多奴仆了,数不清的花匠也可以休息了。那些瑟缩的工匠,在每一扇窗雕镂的怨毒亦已散去。岁月流逝,人的贵贱高低也随这座名园一并消退了。这不也是一份安慰?

  本来想说大水法,可是自己却再也不愿意写了。因为我忽然发现,这些残存竟然都是西洋风格的建筑。无论是远瀛观,海晏楼,还是大水法,只有这些石造建筑还可以看到残骸。而那些占据主体的中国建筑,雕栏画栋,园林景观竟然连踪迹都找寻不到了。于是我时时要看那些空旷。那些空旷之上曾经金碧辉煌,曾经是温柔富贵乡。一眼望不到边的空旷,是更丰富的沉痛。那里才是中国,才是历史,才是硬硬的伤。

  对于圆明园,我知道我只是走过了一条线,这条线上栓着几堆西洋建筑残骸。我近视的目光看不到多远,荒山荒草外,那些层层叠叠,那些经年的歌舞早已经消失殆尽。世界上最美最大的万园之园,已是世界上最大的荒园了。

  这座荒原就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城,是细心呵护的荒芜。想到此处,心中感动。每个民族的记忆里,都应该有这样的提醒,这个提醒价值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