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个顾客微小说

  单位通知了我,明天正式上班。这意味着我冲出人生的起跑线,开始在生活的道路上驰骋。对于校运会上得过好名次的短跑运动员来说,我当然懂得发令枪响的刹那间,以正确的姿势冲出第一步的重要意义。这在整个赛程中始终保持必胜的信念和良好的竞技状态,起着决定性的作用。长跑就不一定了,漫漫的生活道路,似乎用不着那么认真,但我还是认为,最好不要疏忽人生的每一步,特别是这迈开的第一步,我将全力以赴地投入这新生活!

  天一大亮,全家人就忙开了。妈妈硬要帮我梳头。没办法,我只好装出非常高兴的样子坐在她跟前,任她摆弄我那一头披肩的长发。整整折腾了一个钟头,变换了各种发式,最后还是决定扎我平时既省时、又省事的‘马尾巴’。

  可怜的爸爸,左手拿着描眉笔,右腋下夹着橡皮钢针梳,肩上搭着一条扎辫子的彩绸带,双手还捧着一面照着我脸庞的方镜,不时扶扶眼镜,强作笑脸说:“行啦,行啦,我看这就挺好。”

  “这辈子你为你的亲生女儿操过啥心?”妈妈气乎乎地从爸爸腋下抽出钢针梳,一阵猛梳。我只好咬着牙忍着头发拉扯的疼痛。梳子又插到爸爸腋下,妈妈那机关枪一样的嘴可没停:“你就不能把镜子捧捧好?帮我们办事,能像扶你的眼睛那样勤快就好了!”奶奶过来,把皮帽子往爸爸头上一扣,把我的背包和围巾往爸爸胳膊上一挂在,我双膝上铺了一块干毛巾,往我手里塞了一只热乎乎的茶叶蛋,说:“给,趁热吃了。上班干活不比在家,人要放机灵点,跟着别人干,别性急。别人不急,你也不急,别人不干,你也趁早歇着。你的身子骨嫩,别和那些积极分子铆着劲儿干!”

  “你那叫啥哲学嘛?”坐在沙发上为妈妈当参谋的爷爷,在报纸后面发表议论了:“在单位和同事搞好关系,尊重师傅,服从领导,那才是真的。”

  “什么这学那学,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我一睁眼就为你们忙吃忙喝,连气都没喘一口。你倒好,昨晚上猫尿又灌多了,到现在还说醉话,没见你孙女还拖着拖鞋?还不去帮她把皮鞋找出来,在这儿看什么短命报纸?”

  爷爷赶紧将报纸叠好塞进口袋,说:“不就喝了两杯吗?舌尖都没辣,还会醉人?好、好、好,我去找……给我一个大方向,大致在哪儿?”

  从镜子里瞧见爷爷那找鞋子的狼狈相,我真想笑。我们家这典型的半边天主义常常弄得人啼笑皆非。我早就下了决心,今后挑男人,非要挑一个关键时候能搧我嘴巴子的不可,像爸爸和爷爷这副窝囊相,像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必须纠正这阴盛阳衰局面。

  好不容易盼来妈妈一声,“好了。”我两脚准确地往爷爷送来的皮鞋里一伸,迅速从爸爸臂上拉下背包和围巾,把一个剥了壳的茶叶蛋塞进他那因惊讶而张开的嘴里,把另一只没剥壳的顺手塞进还没起身的爷爷兜里,猫身从围着我的人缝中钻出,把包往肩上一甩,大叫一声:“大家再见!”像只小鹿蹦到门外。不管他们在后面咋呼什么,全被我带上的门关住了。

  师傅进货去了,丢下我一个人应付这面包专柜。师傅的话说对了,早上没什么人来。早知如此,真该带《趣味数学》来看看。二楼的那位师傅真有意思,他完全按室内播放的音乐节奏打扫店堂。搬桌拉椅,带扫地,统统落在点子上。乐曲是经过严格选择的,既不是迪斯科,也不是爵士乐,曲调清朗明快,连我也忍不住用脚尖点着它的拍子。

  “同志,麻烦你给我来十客‘三明治’”。一个二十八九的小伙子把一只塑料丝编织的大红提包放在柜台上,掏出一张十元折皱的人民币,双手揉平在玻璃柜面上,用温和语调,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冲我说。

  真是鲁班门前耍大斧,在南方大城市里卖弄这种京腔,他可看错人了。我们全家都是北方人,和他对上几句北方话,他准露馅儿不可。我想说上两句,让他见识一下纯正的普通话。可什么是‘三明治’呢?我伸长了脖子,找遍了所有的标价牌,没有‘三明治’这个称呼。又看看还没进货的空空货架,只好抱着歉意说:“也许刚脱销,不过我们马上就进货了,你是否能等一等……”

  他无声地笑着,那神情,看上去有点憨傻。我真怀疑他是神经病?他用手指着一种中间夹有红肠的小面包说:“我要的就是这个,怪我没说清楚。‘三明治’是外来语,就是夹馅面包的意思。”

  一阵燥热从耳根直烫到脸上,一团怒火从心头直窜上脑门儿,我在这儿是给这些嬉皮士随便揶揄的吗?我一动不动,对他怒目而视。

  瞧,他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还举起一只手在额角敬礼似的碰了碰说:“实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其实,全是我的错。我要是说‘红肠三明治’也许你就明白了……也许……”他另一只手仍然指着那种面包,看样子,确实不像故意作弄人。

  我随手抽出一个大纸袋,想熟练地用手分出开口,以显示我非等闲之辈。谁知那纸袋偏不帮忙,又干又脆,一撑就破。我犹豫了一下,又拿起一个,小心翼翼用指甲拨开一个小口。他在一边轻轻提醒地说:“不妨吹一下试试?”我瞟了他一眼,找不出丝毫嘲讽的痕迹。我照他的建议轻轻一吹。果然灵验!我对他报以一笑,刚才的不愉快,冰消雪融了。好不容易才把那十个红肠小面包全都红肠朝上整齐装好,最后几个,还是他帮我捧着袋子,才放好的。就这样,袋口还是撑破了一点儿。我对他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他忙说:“没关系,回去我就把上面的吃掉了。不碍事的。”

  收了钱,找了零。我说:“请点一点。”

  他倒真当回事地认真数了起来。点完,“嗯”了一声又数一遍。数完后,盯着那些钱想了一会儿,这才一拍脑袋说:“啊我找出毛病来了,这是新手常犯的小错。看来你在家也不经常买东西。”他把钱理好,在柜台上剁齐,像打扑克一样一张张捻开,摊在柜台上说:“第一种是过分自信的心理造成的。我给了你十元,买面包应付一元四角,十减一等于九,你就很自信地找了我九元,忘记了那四角必须当成整数减。也就减法里的退位。十减二等于八。你应该先给我八元,再算零头的角票,这样又快又准。”

  看着柜台上的整齐摊开的钱,果然多给了一元。我慌忙伸手去抽取那多出一元,他却用手按住钱不让我抽走说:“慢,还有第二个错,是紧张心理造成的。按理,你应该找我六角。可这里只有四角。这可能是你找角票的时候,心里由于紧张,老念叨:十减四、十减四,没继续算完。所以,就只记得四,其实你不用紧张,把‘十减四得六’算完,然后一直记住:六、六、六,这样就避免了第二个毛病。另外,如果,还要计算分票,也是零头当整减,减完,只记结果。就不会再出错了。”

  这算什么呢?给我高中毕业生上小学算数课?得了吧,我出两道题,他就得研究三个星期!那张一元纸币被我扯得绷直,他按得死紧,怎么也抽不出来。我真想丢下钱,逃到店堂后面躲起来,大不了赔上八角钱。可这毕竟是我出的错,他要是不肯善罢甘休,声张出去,我这第一天上班,就要把脸给丢尽了。我只好耐心地听他讲课。提心吊胆地看看大门,但愿师傅和其他顾客来到之前他能结束这堂算术课。

  他倒挺知趣,见我盯着大门,一下子刹住话头。也回头四下瞧瞧,揿住钱的手松开了。我赶紧抽出一元,找他两角。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我长长地吁了口气。

  “同志……”哟!他还站在那儿,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又轻轻举手碰了一下额角,说:“能给根绳扎一下吗?”

  得赶紧把他打发走!我抽出包扎绳的绳头,看看那奇形怪状的纸包,一时无从下手。他拉过去绳头说:“谢谢!我自己来吧。”我抽出足够长的绳子,正想找剪子剪断。只见他一边把纸包翻来转去熟练地扎好,一边说:“不用弄断!我能行。”说话间,他扎好了包,在离绳结一寸的地方一拧一拽,说:“看,省下这么长一段呢?”

  “你也是营业员?”瞧他那么熟练地弄断包扎绳,我好奇地问。

  “不是,不过,我喜欢……动脑子。”他用并拢的中指和食指点住太阳穴拧转了一下,微笑着掂掂手里的纸包说:“谢谢你!打扰了,再见!”转身向门口走去。推开弹簧门,他又猛地站住了。怎么?还想来找我麻烦?这回倒不是。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把门外一个拎着篮子蹒跚走来的老婆婆掺进门来,然后轻轻松开弹簧门,这才转身大步离开。

  入夜了,翻来覆去睡不着,我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真不好受!不知是什么原因,一整天接待了那么多顾客,可是第一个顾客的影子老在我脑海里盘旋。那近乎憨傻的笑容,那敬礼似的怪动作,总不停在我眼前闪现。我也想过,他不会是为了我的脸蛋儿来的吧?我长得漂亮,亲戚朋友,老师同学都这么说。应该不会错。但是,看他那朴实的、不修边幅的穿着,肯定不是那种总想讨好漂亮女人的纨绔子弟。从他那不卑不亢的态度里,怎么也找不出故意纠缠的破绽来。瞧他那一付憨样?——什么憨样?等着瞧吧!明天他一准来,保证又是十个‘三明治’。哼!别以为我会上当。姑娘我可不是那种垂竿可钓的轻浮女人!

  三个多月过去了,他还没有露面,可我总有一种他会突然露面的预感。我热情地接待每一位来客;礼貌地送走每一位买主;生怕他会突然出现在这些顾客、买主身边对我的过失嗤之以鼻。我猜想,他也许是附近什么商店的营业员。我的口袋里始终装着一元一角一分,利用午休跑遍周围的店铺。就是想找到他。就是想让他解释一下找我的钱为什么会多出一元、一角或者一分。让他分析一下找错钱的心理活动。可这算什么呢?报复吗?还是找借口和他套近乎?我为什么要如此苦苦地搜寻他,他虽然长得并不英俊洒脱,但是,五官端正,身材颀长。可我藐视那种一见钟情的爱情。没有长期了解与考验的爱情,就像是玻璃上的木屑,轻轻一吹就一无所有了。况且,他又不像是那种关键时刻能给我一记耳光的男子汉大丈夫。

  “快跑,快跑,要下雨啦!”

  下班时间刚到,同事们一个个惊呼着蜂拥而出。我仗着自己带了伞,有条不紊地办完了交接办手续,从容不迫地跨出门去。没走多远,狂风卷着树叶和灰沙扑面而来。乌云像是给大地罩上了一块大塑料膜,天一下子昏黑下来。路上的行人都在飞跑,蚕豆大的雨点越来越密。看来非撑伞不可了。刚一抖开自动伞,就“呼”地被吹成了喇叭。用伞面迎着风,“嘭”第一声又还原了。背着伞行路,像有个人推着我走路似的,两腿不由自主地小跑起来。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紧,等我决定还是躲躲雨的时候,已经来到工厂区。好不容易找到个避雨的地方,刚要收伞,躲进去,讨厌的风,一下子撩起我的连衫裙,还调皮地抖个不停,我急忙用手去压,冷不防伞被风拔出去十多米远还不肯停下。没法子,只好冒雨去追。小小的花伞像车轮一样飞转起来,怎么也追不上,几次停下,又起飞,像是故意逗我玩儿。斜跨过马路追了百多米,它才跳上一堆工业垃圾卡在一个大木箱与墙壁之间的空隙处,还不时像蝶儿展翅那样搧动两下。我正考虑着怎样踮着半高跟,涉过布满钢棱、铁角的工业垃圾取回我的小花伞。冷不防身后窜出来一个人。只见他把一块巨大的遮雨帆布角环上的绳自绕在手上,将帆布猛力甩动,遮盖住大木箱,并用力向后扯,要将木箱盖严实。风老是和他作对,把帆布吹得鼓鼓的。一次猛然掀起,几乎把他拖向空中。他借着这股升力,收紧双腿,敏捷地猴身跳起,双脚蹬在木箱上,人拉着绳子向后仰,成了头向下倾斜的‘一’字。如果这是绳子一断,后果真不堪设想!我脱口叫出:“危险!”上去拦腰抱住他,使劲儿把他拖下来,。他头也没回,说声:“谢谢!”就忙着找废铜烂铁压住帆布的边缘。我也赶紧帮他一起干。帆布紧贴着木箱,风钻不进去,也就鼓不起来了。他这才直起腰,面对我用手轻轻碰了一下额角说:“万分感谢你的支援!”啊,是他!我的第一个顾客。

  “那是你的伞?”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又指了指伞,见我点点头,便三跳两跨躲过那些有着尖角利棱的工业垃圾,取回我的伞,又像杂技演员那样挥舞着花伞,从工业垃圾上跳了回来。

  “谢谢,谢谢!……”每天在心里反复盘算的话语,此刻不知都落到哪儿去了,脱口而出的却只有这么简单的两个字。

  “不用客气。”还是那种憨傻的笑。他点点头,转身就走。

  “等等!”我追上去,一边用伞去罩他,一边说:“我们同路。”

  风弱了,雨小了,唯剩下脚步溅起的水花声。我已经尽力向他靠近了,伞却只遮住他的半个脑袋。我应该带把大一点的伞。

  “箱子里装的啥?”我绕圈子问

  “不知道。”

  “不是你们厂的货?”

  “我们厂?噢,我们厂离这儿远着呢,怎么会把产品堆放在这儿?”

  “那……你为什么要冒险盖雨布啊?”

  “雨布原来就盖着,我见它被风刮开了,又见木箱上写着MadeInChina。”

  “嗯,中国制造。”我必须表示我对外语并非一窍不通。

  “喏,我是说,如果你知道那是出口的产品,你也会着急的。对吧?”

  “你们厂在哪儿?生产什么的?”

  “我们厂可土啦,简直不值得一提。去年我们想提高产品质量,打入国际市场,报告上去了,就像泥牛入海……对不起我从这走。”他停住了脚步,等我走了几步他才说。

  路竟这么短!话还没说上正轨呢,就要分手了。我站到他面前,双眼盯着他。真想大胆地问他一句:“你住哪儿?”可话到嘴边还是改了:“我送你吧?”

  “送我?为什么?”他一脸的迷惑。

  “我有伞。”我忙掩饰说。

  “嗨,雨都要停了。再说,两个人都湿透了,还是都早点儿回家吧。再见!”

  望着他快步跑去的背影,我不免暗自伤心。我已经做了一个姑娘家能做的一切,无奈他就像一块暖不化的冰。冷得我牙都打颤了,尽最大的努力,才克制住跟踪打探他住址的念头。我一边狂奔,一边想:“其实没这个必要,他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单位和工作。我才不主动去找他呢。”

  走在归途,我像失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心一直像一块铅,沉沉地下坠。

  一年过去了。连做梦都不敢想,我这个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在最佳营业员评选中,中了头榜头名,得票全店第一。这下,爷爷又得着喝两盅的借口;奶奶又找到与邻居拉闲话的内容;爸爸又寻到教训妈妈几句的机会;妈妈又有了增加开支的理由。全家老小皆大欢喜。高兴之余,心里总感到不踏实,因为这得奖的由来,确实与他——我的第一个顾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他教会了如何迅速心算、找零;是他告诉我要熟悉自己的业务专用语;是他教会了我如何考虑并满足顾客所需;是他教会了我如何为人处世;是他用行动告诉我该怎样面对责任。

  此刻,我多么希望他会主动找上门来,像先前那么憨傻地望着我笑,用手在额角上碰一碰。然而,他在哪儿?……

  送货的小车来了。我急忙奔到门口,正要把盛满面包的塑料箱卸下来,身后传来熟悉亲切的呼唤:“你好!”

  我急转过身来。他像老朋友似的冲我微笑,点头。

  “啊!是你。好久没来了吧?”

  他接过我手里的塑料箱,往店堂里走,嘴里说:“你忙吧!我没事,可以等等”

  我搬着另一箱面包跟着他,放下塑料箱,就接待他说:“顾客第一嘛!这回要些什么?还是三明治?”仔细观察他,比上次整洁多了,穿了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头发和胡子刚剃干净。是为我特意打扮的吗?我脸上感到发烫。

  他没有看我,眼睛却在四下里搜寻。突然,他疾奔十来步,弯腰抱起一个两岁多的小姑娘,一路数落着走过来。“叫你跟着我,别乱跑,怎么就不听话?跑丢了怎么办?还不快告诉阿姨,我们要什么!”

  小姑娘举手,指一指说:“奶油蛋糕!”

  怎么,他都已经有孩子了?也许……我可不要误会了。但愿……

  “喔!你要……对,奶油蛋糕……”我语无伦次了,心被提到了喉咙口。我竭力掩饰自己的慌乱,“对了……奶油蛋糕,阿姨给你挑,……挑一个奶油厚厚的……来,拿好!”把蛋糕用包装纸托着,递到孩子手上,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问:“你还要点什么?”

  他微笑着摇摇头。

  孩子把蛋糕送到嘴边,他却用手压住了孩子的小胳膊。“忘记了吗,我们该说什么?……想想看。”孩子看看蛋糕,又看看我,忸怩地往他怀里躲。他一把抢下蛋糕往柜台上一放说:“不说就不能吃!”小姑娘两眼盯着蛋糕,小嘴一撇、一撇、忍不住要哭了。我赶紧把蛋糕送到她手里说:“吃吧,吃吧!吃了再说也一样。”孩子捧着蛋糕,望着他严肃的脸,犹豫了半天,才轻轻说了声:“谢谢阿姨!”然后一下子转脸楼住他的脖子。

  “呀!真乖!你的孩子?”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这对我太重要了。等着他的回答,感到心在剧烈地跳动。

  他的回答竟然是点头:“是的。都让他妈妈惯坏了,一点儿也不懂礼貌。”

  我不禁打了个冷战。这下子全完了!我诚心诚意地天天盼望着他,盼了整整一年。好不容易盼来了,却是彻底的失望。一股心酸直窜上鼻扇,泪水在眼眶了打转,在寻找突破的地方。幸好他给的是正好的零钱,不需找零。我把钱扔进钱箱,立刻假装整理货架。我知道,我不能回头,更不能说话,只要一开口,准会失声。我的心受伤了……

  “好阿姨再见!”听到小姑娘清脆甜润的声音。我意识到自己失礼了。我强装笑脸略一抬头,他已经转身朝门外走去。孩子却张着涂满奶油的小嘴朝我打招呼:“阿姨拜拜!”她举起小手在空中抓了两下。

  就在这一瞬间,我蓦地感到理智的回归。悲伤似乎被那小手一下子抓走了。眼泪也奇迹般地挥发了。我也不由得向他们挥手大叫:“再见!欢迎再来!”

  他回过头来,那憨傻的笑似乎有了更多的涵义,笑着说:“我们一定会来的!”

  他走了,从我身边带走了什么,又留下了些什么。突然,我意识到:我所得到的远远胜过我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