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稀之年的四爹口腔里只剩下几颗残牙了。逢年过节，杀鸡宰鸭，看着那满桌的荤腥，他就像欣赏一件件的工艺品一样，想象着味道的鲜美，却吃不了。儿女们看看老爹活活受那份饥饿罪，于心不忍，早就劝他去安装一副假牙，可他省吃俭用惯了，心疼那千八百块钱。
半个月前，不知受到哪根神经的刺激，心血来潮的四爹决定豁出去了，不就那千八百块钱吗？不装副好牙来吃东西，死了也是个饿死鬼。于是他自个儿到城里一家据说技术和信誉都不错，而且价钱便宜的私人牙科诊所去。牙医姓贾。
交了押金后，一切按照程序进行。
第一次医生为四爹清除口腔障碍，拔掉残牙，把那些埋在牙床中的烂牙根撬掉。这着实让四爹受了不大不小的罪。受过创伤的牙肉那几天肿得老高，疼得他连嘴都合不拢，整天耷拉着脸，脸皮就像打蔫的茄子一样黑不溜秋。终于牙肉不疼了，很快长出新肉来填补。四爹第二次登门，贾医生检查后说可以制牙模了。制模那会，医生反反复复地调试，一会掐四爹的脸颊，一会儿按他的上下颌骨，一会儿又左手上右手下右手上左手下地按压。四爹他从没进过牙科的大门，不知道制牙模的工序怎样，但因为相信医生的缘故，只得听医生的话尽量配合。他觉得自己像个木偶似的任医生摆布，又像块面团一样任医生揉捏。有时医生手劲太重了弄疼了他，也不敢吱声。看那医生忙得满头大汗，心里还挺感激，暗喜自己选对了医生。其实，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贾医生这套本领内行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四爹不懂行，所以后面的笑话就闹大了。这一次四爹回到家，觉得自己整个头部没一块好骨头，摸摸脑袋头骨痛，搓搓脸皮颊骨痛，顶顶下巴颌骨痛，疼得他连脸都不敢擦。
如此这般的折磨，终于等到了安装新牙的这一天。
这一天，四爹一大早就起床，他特意穿上一套新衣服，同时让老伴也梳头洗脸装整一番，就精神焕发地携着老伴上路了。老伴让他吃了早餐再走，他说不用，安上新牙后他请老伴吃高级早餐，吃四元钱一碗的正宗文昌抱罗粉。
一路晨风一路欢歌，老俩口心情舒畅地来到牙科诊所。三次登门，四爹和贾医生俨然老熟人了，互相寒暄过后，四爹躺到躺椅上，双手合抱放在肚皮上，显得非常舒适自在。
本以为安牙是挺快的事儿，早就制好了的，现在套上去不就行了吗？谁知这个贾医生不知怎么搞的，磨磨蹭蹭，两个钟头就过去了，他又不断地在四爹的脸上嘴上揉捏按压，使那种痛楚感又重新袭来，把四爹一早起来的好心情都赶跑得无影无踪了。
贾医生此时也没有什么好颜色，他的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心里直打鼓：“怎么搞的，活见鬼了，那日明明是制好的牙模，再根据牙模去制的牙，怎么就套不了呢？下牙还行，可以嵌牢在牙床上，上牙套上去后却嵌不牢，容易松动，脱落。”老贾又寻思，“给他重新制一副吧，那——是不行的，这一副牙的制作费还没给人家呢。”原来老贾的技术和设备有限，一向来都是他在诊所里制好模型后，就把模型交给别人去制作假牙，他从中赚取除别人制作的成本费以外的费用和治疗费。人家为了牟取暴利，偷工减料是免不了的，但象四爹这种情况他却是头一回遇到。此时他欺负四爹是个乡下老头，就想蒙混过关。
“老人家，您可以起来了。”听到贾医生一声亲切的呼唤，四爹仿佛从阎罗王那里回来一样，他忙从躺椅上跳下来，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长气。“您可以放心地使用你的牙齿了。不过有几点您必须注意：这几天尽量少张大嘴巴，上下牙齿最好多咬紧；不能吃太硬的东西，最好保持吃流质食物的习惯；要勤洗牙，早晚要拿出牙齿来用牙刷洗刷一遍，这样您的牙齿就经久耐用了。”
“操——妈的”，四爹差点骂出声来，“不让这样，不让那样，那我花那么多钱到你这干嘛的。几天让我吃流质食物，我都快成摇篮中的婴儿了。”结完账，走出诊所时，四爹没有一点好心情，他赌气似地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回到家里，却见一派喜洋洋的气氛。原来，儿女们知道老爹今儿个安装新牙，为了表示孝顺，便擅自在家杀鸡杀鸭来庆贺。
一切准备就绪，好肉好菜摆满了一桌子，四爹的粉汤也端上来了。好诱人的香味啊！四爹一急，张开嘴就要吃。哎约，不好，上颌牙掉下来啦，他忙用手一顶，正好套进去，大家看不出一点破绽。过了一会儿，他又张开嘴，这回谨慎了些，用汤匙把粉条慢慢送入口中，轻轻地咀嚼几下，就往下咽。啊——坏了，哽住咽喉口了，四爹憋得脸通红，原来是下颌牙跟着下咽的粉条往下滑卡住了，老伴也看出来了，吓得要命，说：“老头子啊老头子，你别吃了，医生说现在还不能吃东西，我冲杯牛奶给您喝就行了。”四爹的火气一下子“腾”地窜起来，“这也不给吃，那也不给吃，得了，你们吃吧，我饿死给你们看。”说完把筷子一“啪”，就要离桌而去。忽地他觉得鼻子痒痒的，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啊——啾”，满桌子人看得一清二楚，只见从老爹的嘴里飞窜出两块红白相间的东西，在空中划出两道优美的孤线后，“哐当”一声落入桌子中央的汤盆里，汤汁随即四处飞溅。
突然，大伙听到歇斯底里的一声怒吼：“给我拨打投诉电话——12315，我要告那姓贾的制假造假，坑蒙害人。”“爷爷，你别告了，你告不赢的，你那本来就是假牙，假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