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梦难成潘金莲的散文

  记不清了,八九岁吧,也许更早,被利欲熏心、灭绝人性的人贩子拐卖到这鬼地方,连离家有多远都不知道。对她好的人如何找——一有好吃的都往她碗里送的爹娘、慈祥的奶奶,奶奶总爱摸着她的小辫,笑眯眯说,“小金莲真好看,快快长大,找好人家,好日子过不完……”

  高大俊朗的男子款款深情地说,“从此以后,让我做你的依靠吧……”想到这样的梦,原本粉盈盈的脸就愈发地像羞红的桃。可是,“寻好梦,梦难成”——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她反反复复地想着,不禁痴痴地问:“连做个梦也不成吗?”

  十六岁,她已经出落的丰姿绰约,娇美绝伦,还做得一手好针线,简直可以和天上的彩霞比美。

  然而只是身份低下的丫环,非同寻常的美貌带给她的却是灾难。那个秃顶突肚的男人,她的主人千方百计逼她就范。要将自己的一切从此交给花天酒地、妻妾成群、醉生梦死的那样一个人,她如何心甘?誓死不从。

  气急败坏的老爷勃然大怒,“你以为你是天鹅吗!?那就让癞蛤蟆尝你的肉!”

  不管怎样,跳出火坑再说。她宁肯嫁给方圆几百里最其貌不扬的武大郎。虽然有充分的心理准备,见到武大郎时,她还是大吃了一惊。他的身高还达不到她的腰际,脸上布满核桃壳一般的深深皱纹,他的头却很大,压着矮小的身子,看得人眼睛都累。所幸他忠厚老实,对她言听计从。尽管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同床共枕,她不同意他连她的手都不敢牵。因为怕一不小心让她不高兴,他甚至认真地在和她之间用被子隔开,几年下去,并无一男半女。“不能做梦了吗?”听着他的鼾声如雷,仿佛从江河里流出的泪水,源源不断。

  为什么同一父母所生会有那么大的差异?相貌堂堂的打虎英雄武松竟然是他的亲弟弟。她自豪自己是他的嫂子,也痛恨和他竟是这样的关系。初相见,他彬彬有礼的一声呼唤,她轻轻应下却不由自主红了脸。

  她为他做饭补衣服,轻快的像一只等来了春天迫不及待飞回思念家园的小燕子。她轻轻地笑,调皮的小孩似的躲到被窝里,忍不住又叹口气,“做个梦怎么就这样难呢?”

  她是想好好掩饰的,可是一见到他她就像只有十六岁,她忘记了现实,自由地百媚横生,顾盼的眼波尽情流转心头呼之欲出的秘密。再迟钝的人也会感觉到她的用心吧?何况他是那样的绝顶聪明。

  他提出要搬到外面去住,她顿时失态,脱口而出:“不可以!”他意味深长地大声说:“请嫂嫂好好照顾哥哥……”明净的眼眸一直不看她,迈着大步渐行渐远。

  他到底带走了她的什么呢?为什么任她怎么努力生活也恢复不到原来不曾见过他时的模样。晨起梳洗完毕和面做饼交丈夫出门叫卖也变成过往。她的丈夫武大郎百思不解,在她几乎发疯似地咆哮时也只是嘿嘿地笑。如此,她更是不知该怎么办,痛苦不堪,生不如死。

  她强迫自己拼命想象沉寂的死灰,没有一丝希望的火花,轻而易举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慵懒无力的上午,她照例在床上躺到全身酸疼后慢吞吞踱到窗前挂起花团锦簇的帘。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她目瞪口呆。因为她的疏忽,一个小棒子从她手中掉下不偏不倚砸在一位过路人的头上。魁梧的男人,她慌张地道歉准备挨他的破口大骂,可是他仰着头目不转睛注视了她好一会儿,竟粲然一笑。他一袭锦锈衣裳,眼神明亮的像天上的阳光一样有些刺眼。莫名其妙,脸上阵阵发热,他走后,她跑到明镜前,打量自己,惊见蓬松乱发,清晰素颜,脸庞霎时染上绯红。

  明知道是刻意安排的一个圈套,明知道那人居心何在,明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还是一步一步迈了过去。潘金莲对不起武大郎。为什么要这样啊,她彻夜不眠地想,也得不到答案。

  “娘子,你好好给我医病,我好歹见上我家兄弟一面,给你一纸休书,成全了你们。如果我死了,我家兄弟肯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的兄弟武二,你须知他性格。倘或早晚归来,他肯干休?你若肯可怜我,早早服侍我好了,他归来时,我都不提。你若不看觑我时,待他归来,却和你们说话。”

  “你呢,天天出去我也忍了,但是你忘了我兄弟是谁了?”

  ——听到这些话,她心惊肉跳。那个人要是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会怎样想?在他的面前,她已经将头垂得很低很低,她还要钻到地缝里去吗?她一遍一遍想,越想越觉得受不了。终于,她坠入了罪恶的深渊,万劫不复。

  为什么要流泪?她罪大恶极,死有余辜。死在他手上,她不是想笑吗?如泉的泪水中忽然绽放无比绚烂的花朵,他会有刹那的失神吗?……

  想到短短数年前,她总想做却不能够如愿的梦,高大俊朗的男子款款深情地说,“从此以后,让我做你的依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