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的信仰

当代小海


我们所信仰的
与古人信仰绝非一样
她说要领我们去什么地方
民间的信仰
像水面浮起的水气泡
来自河床
破灭了,还会生起

濒临死亡的人
所释放出的一点福气
向我们伸出干枯枝般的手
那凶猛的肉食者——虎狼狮子
却生着悲天悯人的脸
显现着安祥自在的力量
这苦难的轮回
像民间的信仰
被大地颠覆、摇醒

懦夫的希望

当代小海


溺水者,找到海安偏僻的村落
操方言的神 在找寻诚实的牛角

透过祖父的声音看
新翻的土坎里土豆的孤独
羊圈里的失眠者总在五月编织自身的胎衣

村落的水牛告诉我好吃的桑葚
穿越黑夜的脚踏入破晓的河床
我在门户那转轴的风中醒来

干旱的雨季
老虎袭击了平原
懦夫的村落
今晚也有千分之一的希望

母马

当代小海


春天了,我又骚动不安
生下一匹母马
有鼻子有耳,一派生动
我常抚摸她
让她安宁,让她沉静

这匹母马就站在河滩上
我曾经如唤她
她呼啸而来,又飘然而去
生活恬静又优美

我是田园之子
这是我幻想的日子
我生来注定美满如梦

马儿啊,告诉我
那惊扰你的一切是否已过去
整夜,我在平原听着你的蹄声
欢畅而激越

劝喻

当代小海


今天,我发现了一双脚印
在后坡的荒地上
又深又大
像天外来的陨石砸下的
我竟然想不起
谁会这么早
斜穿这块地
它只通向北边更贫瘠的沙碱地
这是双足有四十八码的胶鞋印

当有个人以这样的方式走过
你就会不得已而紧跟
虽然不会有更多的人加入
这冬天未垦地上的脚印
着实令我紧张兴奋起来
一直不合我心意的这块坡地
曾经搁荒很久

有一年,连那楝树上筑巢的鸟儿
也放弃了它们结实的窝

今天,当我见到有人用脚尺量这块地
我有个预感
就像风雨之夜向我开启的大门
我确信,在这附近
还没有谁有这样的一双大脚
而且,在这个季节
匆匆穿过这不成形的荒芜的坡地
这是只有我才能感知到的
一只神奇的大脚
而不是惯常
我一早起来,仅仅收获它的薄雾

1994年2月

门槛

当代小海


在海安的门槛上
坐着一个南方佬
在北方的门槛上
坐着一个海安人

一个海安人坐在自己的尾巴上

我是平原上成熟的孩子
贪心的孩子
时光就象海里的鱼
长着雪白的牙齿
一个女人 一个男子
威胁每一个日子的豺狼
并肩坐在北方的门槛上

村庄组诗(节选)

当代小海

(一)

忠实于我的时刻越来越少了
像荒芜的高地上玉米的阴影

海安入夜的凉气比赤脚还凉
比赤脚的河水流动得更慢

以前,我见过北凌河干旱期的青蛙
尾巴在陷落中挣脱了跟我说话

我的母亲还是照看土地的人
我的弟弟仍然是捕捉青蛙的人

不断地数数,总是漏掉一个
收获季节,平原的月亮静穆而晕黄

因为听着梦乡的窃窃私语
我的耳朵已开始隐隐作痒

(二)

龙卷风看中最漂亮的村庄
没有别的男子来和我竞争

(种桑的女儿,未来的棉花
百里外的年轻人回赠了喜悦)

摇摇欲坠的房子扯着风的四角
遥远的山上,石块是村庄的锁

在两次飓风之间:
河谷的山羊、海上的乌贼
以及飞过平原的鸟儿
都是我美丽富饶的兄弟

(三)

重新开始的生活
仿佛浩劫后的村庄
巨人的村庄

春天的大地又会有新的安排
只是我还是鳏夫中的鳏夫
拥有一条从北凌河引出的水渠

有时我溯源西上
却被激浪冲回更远的村庄
我在所有的撒谎者之中存活

浩劫啊!你确定我为
你的继承人
俯首听命的男人和家长
同样,因为我在早晨
吐露了花香
比夜晚更浓,也更强烈

(十)

雨季,整个天空变成了水
我要完成一个穿越海安大地的梦想

河中的花、空中的鹰和海上的神
我是幸福的傻瓜,把时间分作了天空的海洋

正如孩子们坚持移居沙漠的梦想

推着波涛下的村庄周游全世界

而我,是个不愿成为女人之身的女人
将在村庄上度过虚幻的一生

(十三)

当串场河传出孤独的桨声
我看见村长的儿子唱着歌回家
整个村庄只剩下最后一个浪荡子

灼热的风
好色的大王
穿过茂密的玉米地
今夜畅通无阻

怀疑和贪然构筑最后的村庄
在亲人找到亲人之前

统治村庄的是史前的鬼魂

(之十五)

每当我走过村长的家
心里就空荡荡

守业的罪人,待罪之身
信念孱弱的老马
村庄却完全信任它

(幽灵在雷雨前赶路
女儿嫁到更远的村庄)

春天是大地上的一道裂缝
檀香木的女儿贫苦的女儿
我们相守的时光是多么短暂

(之二十一)

那人中第一的村庄沐着阳光|
皂角树,在咸涩的低地生长
仿佛从我的胸口裂开
北凌河,还能将我带去多远
从溺死孩子的新坟上……皂角树

你向天空长,就像大地对苦难的逃避
你在深冬的风中喧哗,狭小而寒冷
你像那折断的成百双小小手臂
抓住无形的黑暗
摇动虚妄
就像一到时辰就开花的杏树
吐着苦水和梦想
又挤在春天盲目的大路上

1992年

我的生活

当代小海


我只是这世界
我只是生生流转的
浩瀚海洋上的一束波光

仅仅在这一世
我是这女人的丈夫
   孩子的父亲
也曾长久地生活在双亲身边

像遭到串肠河遗弃的漩涡
一个寒冷的漩涡,消失

一条狗,打扮一下,爬上岸

1997

天河城广场

当代杨克


在我的记忆里,“广场”
从来是政治集会的地方
露天的开阔地,万众狂欢
臃肿的集体,满眼标语和旗帜,口号着火
上演喜剧或悲剧,有时变成闹剧
夹在其中的一个人,是盲目的
就像一片叶子,在大风里
跟着整座森林喧哗,激动乃至颤抖

而溽热多雨的广州,经济植被疯长
这个曾经貌似庄严的词
所命名的只不过是一间挺大的商厦
多层建筑。九点六万平米
二十世纪末,蛰动萌发
事物的本质在急剧变化
进入广场的都是些情散平和的人
没大出息的人,像我一样
生活惬意或者囊中羞涩
但他(她)的到来不是被动的
渴望与欲念朝着具体的指向
他们眼睛盯着的全是实在的东西
那怕挑选一枚发夹,也注意细节
那些匆忙抓住一件就掏钱的多是外地人
售货小姐生动亲切的笑容
暂时淹没了他们对交通堵塞的抱怨
以及刚出火车站就被小偷光顾的牢骚
赶来参加时装演示的少女
衣着露脐
两条健美的长腿,更像鹭鸟
二三两两到这里散步
不知谁家的丈夫不小心撞上了玻璃

南方很少值得参观的皇家大院
我时不时陪外来的朋友在这走上半天
这儿拒绝铿锵有力的演说
只好低声讲小话
结果两腿发沉,身于累得散了架
在二楼的天贸南方商场
一位女友送过我一件有金属扣子的青年装
毛料。挺括。比西装更高贵
假若脖于再加上一条围巾
就成了五四时候的革命青年
这是今大的广场
与过去和遥远北方的唯一联系
没有终点的旅程

飞机是今天的大鸟,是桥,是一只鞋子
天空飞来的一顶花轿
从N城到G城,不再有远方
所谓漫长的一生,永远
嗅,像裙子滑下那么简短

当你从到达厅电视屏幕深处涌出
看不见暗中偷窥的摄像机
我看见你的脸像雪在群峰中裸现
就像不久前我看着你的背影从安检口消失
仿佛一转身又回到这里
早晨你对着一面镜子梳妆
随后常常也是这个动作

“好像我一直就在这里,仅仅
离开地面再回到地面”

寄居蟹的新房不点灯
背部紧闭的连衣裙像门的两扇
被轻轻开启,使你
像笋子被剥出
“好像苹果在秋天”
连结昨天与今天,记忆与现实
是窄窄的一条拉链
次日,重新上演
古老寓言的现代翻版,乌龟和白兔赛跑
我们谁先到达目的地?
当公共汽车缓慢而吃力地行驶
你像一张白纸从我头上飘过
飞机再次飞越火车站低矮的屋顶

经过

当代杨克


偶尔,坐在旁边的
是穿时髦背心或牛仔裙的女孩
像浆果就要胀破的身体,令人呼吸艰难
柔润修长的手指,指甲上涂着寇丹
无意识地在坤包上轻微弹动
“年轻就是美丽”
我听见内心秋风落叶一声叹息

从新港路走到文德路,从青年进入中年
从二十四小时到二十四节令
公共汽车很有耐心的移动里
日子在钢铁齿轮上传递
上班下班,我周而复始走同一段路
从诗歌穿越商标广告,从同志走到先生

而此刻,与我挤肩贴背的
是两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打工仔
袖口上的商标比衬衫上的污汁更为显眼
“龟儿子,搞了好多钱嘛?”
“鬼扯,要办个暂住证
还找不到门从哪里开…
拖泥带水的四川话,意味着命运
在粤语的门槛外面徘徊

后视镜里遍地摩托,从待业到下岗
从海珠桥到海印桥,从申报奥运到香港回归
骑楼一天天老去,玻璃幕墙节节上升
挤逼的空间里,诗意比纯氧更稀薄
挂在记忆中的蓝天
已经是凉在工棚外,一块硬梆梆的旧毛巾

刚上车的服装小贩,满脸潮红
上足发条的闹钟在城里不停跑动
穿一袭黑色低胸裙
微露的双乳
像中山大学与毗邻的康乐布料市场
其乐融融,从未构成过敌意

随地吐掉的是果核,吞下情人却吐掉爱情
坐台小姐是一道道交换的风景
从早茶到夜茶,从恬乐村到客村
马路永远挖了又填,填了又挖,
身体和轮胎渐渐磨损
活着,我像颗保龄球来回滚动
走过的只是一小段路
却经历了两个时代和二重语境

没有终点的旅程

当代杨克


飞机是今天的大鸟,是桥,是一只鞋子
天空飞来的一顶花轿
从N城到G城,不再有远方
所谓漫长的一生,永远
嗅,像裙子滑下那么简短

当你从到达厅电视屏幕深处涌出
看不见暗中偷窥的摄像机
我看见你的脸像雪在群峰中裸现
就像不久前我看着你的背影从安检口消失
仿佛一转身又回到这里
早晨你对着一面镜子梳妆
随后常常也是这个动作

“好像我一直就在这里,仅仅
离开地面再回到地面”

寄居蟹的新房不点灯
背部紧闭的连衣裙像门的两扇
被轻轻开启,使你
像笋子被剥出
“好像苹果在秋天”
连结昨天与今天,记忆与现实
是窄窄的一条拉链
次日,重新上演
古老寓言的现代翻版,乌龟和白兔赛跑
我们谁先到达目的地?
当公共汽车缓慢而吃力地行驶
你像一张白纸从我头上飘过
飞机再次飞越火车站低矮的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