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蔷薇

当代刘立杆


她陷入沙发椅的身体
几乎看不见。懒洋洋地微笑着
把脑后的发髻拆开

她从英国来,飞越了
咆哮的海峡--时间也曾这样
咆哮,象一盘走音的磁带上

永远延迟的七小时
暗淡的街道里,半秃的树枝
渐渐融入灰蒙蒙的窗玻璃

觑着眼,仿佛被吸入的烟
噎住了--随后,手里不停摆弄的
戒指,突然折射出耀眼的闪电

十月的南京。城墙的
阴影,空气中弥漫的烧树叶气味
和雨后湿漉漉的碎石路

勾起的回忆--它们
才是衡量灵魂的尺度。沉闷的
滴水声里,我们的谈话

冬天般缓缓蠕动。也许
所有滑出时间的眩晕,都抵不上
阿姆斯特丹的波浪

一根够劲的大麻让她
飞上了天;或者,玩玩骰子的
诡计,在不可能的掌纹里?

尝一口吧,这酒里掺了
毒药--不足以致命,却可以
抵抗幻觉

这世界已经没有任何
新奇之处。伦敦阴湿的雾里
裹了太多的尖刺

冬夜的映射游戏

当代刘立杆


一个闲聊和牌戏的夜晚
雪,和几枝插入细颈瓶的腊梅。
往昔就象她喜欢吃的杨梅
盛在白瓷盘里
糖渍过的,象窗外煤矸石路上
刚刚飘落的雪,有点脏。

他在摇篮上俯身,两只手
反复交叉,变幻出狂吠的狗和飞鸟
变幻出一个农庄的晴朗天空∶
棉花糖般的云朵
池塘,和大片棉花田。一个少女
正在山坡上漫步,杏色的

脚后跟灵巧地颠动着
在棉花糖的午后。少女的阴影
象狂躁的狗,嘶咬着她沉重的裙角。
唉,他的手多么徒劳!
死亡是否已经在她体内孕育
杂草?消失的山坡上

雪花飘了又飘。狗已经逃离
池塘开始结冰,而棉花糖的毒素
弥漫在每个令人窒息的
黄昏。不错,这些
是往事,窗格里云朵有限的移动--
但也可以是另一个少女的

未来。瞬间的雪在摇篮上闪烁
仿佛那些他不断挨近
又害怕触摸的生命。
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什么可想的。
黑暗的电流中
一只鸟反复扑腾着翅膀。

1999.2

安魂曲

当代刘立杆


宿醉未消,而早晨已经开始。
光秃秃的窗户上,象雾的小水滴
这恼人的清醒
蜕变成黯淡的霜花图案。

他去厨房找水。灵魂
在焦渴的唇上--蜷缩得那么紧!

谁能安慰这痛楚?他的梦里
只有陌生人,只有四个细脚伶仃的
乐师,在客厅坐成一圈
--弓弦象酒后的血一样急促。

谁能安慰这痛楚?假如
在悲伤和虚无之间,他只要悲伤

但他从不信任的早晨
已经开始。守时的送奶人按响
门铃∶一支哀乐
突然自幻觉的天花板跌落下来

……寒冷的空白。谁第一个醒来
就第一个进入轮回。

吉他曲

当代吕德安


那是很久以前
你不能说是什么时候
在什么地方
那是很久以前

那是很久以前
你不能说出
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那是很久以前

那是很久以前
你不能说出风和信约
是从哪里开始
你不能确定它

那是很久以前
就像你不能说出
林中的风和泥土的信纸

那是很久以前
就像美好的来由
谁也说不出
让快乐陪伴你
让痛苦陪伴你

你不要说出嘴唇
是由泥土制成
还是由话儿制成
当你想说的时候
你不要说手指
当你们相遇的时候
风儿轻轻吹拂
不要说这是冰凉的
也许事情就是这样
但你不要说——
是当你突然怀念起什么
就请你怀念着什么

曼哈顿

当代吕德安


如果在夜晚的曼哈顿
和罗斯福岛之间
一只巨大的海鸟
正在缓缓地滑翔,无声

无息;如果这是一个
又刮风又降雪的夜晚,
我不知道这只迷惘的海鸟
是不是一时冲动

这是两个透亮的城市
中间是不断缩小的海
在夜晚,如果鸟儿
仅仅是想适应一下如何

在一道道光的缝隙里生存
抑或借助光和雪
去追随黑暗中的鱼群
那么,但愿它如愿以偿

如果我还惊奇地发现,这只鸟
翅膀底下的腋窝是白色的
我就找到了我的孤独
在曼哈顿和罗斯福之间

蟋蟀之王

当代吕德安


在繁星寂寞的夏夜
如果有人用耳朵听出蟋蟀
那就是我睡眠中的名字
如果有人奔跑过一条大河
要去收回逝去的年月
那就是披绿的蟋蟀之王

黄昏跃入了我的眼睛
也就是声音用回到蟋蟀心头
入睡的欢乐使人缅怀春天
被寂静衬托仿佛拥有
无数顶星星替换的冠冕
因为我就是披绿的蟋蟀之王

经过深沉的思虑,如今
天上的群星为我释放光芒
剔透净亮永无止境
就像只有心灵所能接触的河流
在神圣的远古之乡流淌
因为我就是披绿的蟋蟀之王

曾经废黜的王国
尝到了自由的清新气息
那最初瞬间的惊愕有如情人
有如盲目的放纵毛孔的全部内容
而每个细微的体验已接近完美境界
因为我就是披绿的蟋蟀之王

谁能阻止我的声音在影子里生存
谁能插手我的思想的灰烬,并且
看见我的双手仅仅占有着一片空虚
为我实际上并不存在而感到失望
而那片永恒的树荫仅仅意味着失败或消失
因为我是那个披绿的蟋蟀之王

泥瓦匠印象

当代吕德安


但是他们全是本地人
使泥瓦匠中的那种泥瓦匠
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谨慎
当他们踩过屋顶,瓦片
发出了同样的碎裂声
再小心也会让人听见
等翻开瓦顶,下面的尘埃就升起来
像复活的虫——
都为同一件事,翻身一遍
他们来去匆匆
互相替代着面孔
太阳落山他们也消失,有如洞穴
第二天出现时又像是火焰的洞穴
但这次却是你们的原型
一个个爬过屋顶
无论从时间还是动作上看
都像是已经过去了
却又仍然停留那里
已经整整一个时代

父亲和我

当代吕德安


父亲和我
我们并肩走着
秋雨稍歇
和前一阵雨
像隔了多年时光

我们走在雨和雨的间歇里
肩头清晰地靠在一起
却没有一句要说的话

我们刚从屋子里出来
所以没有一句要说的话
这是长久生活在一起
造成的

滴水的声音像折下的一支细枝条
像过冬的梅花

父亲的头发已经全白
但这近乎于一种灵魂
会使人不禁肃然起敬

依然是熟悉的街道
熟悉的人要举手致意
父亲和我都怀着难言的恩情
安详地走着

狐狸中的狐狸

当代吕德安


你可能要到我这里来
你并不知道我是否在此
你按照惯例,准备等待
你的行动内部仿佛
早有一条常规的走廊

我也习惯了在你身边的另一条路
隐藏,在寂静的花朵后面
如今,我多么容易感到自己
已不再是你的,而仅仅是你的
狐狸中一只逃离的狐狸

当我的周围只能用假设来证实
我的眼睛确实看见了你
已掠过那扇门
我又是多么容易为自己
又要现出身来感到欢乐

沉默

当代吕德安


沉默。有时候我找到他背后
在深处,拾起他的石头
沉默,有时候我是发生在其中的
一件事,继续拾取他的石头

基于我对时光的认识
我深信黑暗只是一片喧哗
找不到嘴唇的语言
像爱,像雪——

沉默是否就是这样一种黑暗
在他的阴影下,我尝试着说话
或者,我终于能拾起那块石头
远远地扔出他的肩头